青葙忘了许多事,四年前为生下女儿瑶瑶,也要了她半条命,所以很多事情在她病得浑浑噩噩的那一年半载里忘得个一干二净。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女儿,司蓉问过她是否记得瑶瑶的爹爹。
青葙试着在脑海里去拼凑这个人的容貌,但却只能构建出一个模糊的背影,她记得所有与她相识的人,唯独瑶瑶的亲生父亲想不起来。
甚至潜意识里,她逃避想起这个人。
模糊就模糊吧,以她的性子若当年为了解开身上的玉灵蛊,找了个长相还不错的男人也未可知。
当初大长老说要不是怀上瑶瑶,她早就是一捧黄土,死八百回了。
于是在回去的马车里,青葙看着青瑶安逸地睡在那年轻汉子鹿金的怀里,女儿跟他的相处似乎融洽。
青葙托着右脸颊,朝着鹿金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突然地开口着实让鹿金一愣,紧接着青年俊朗的脸染红起来,挠着脑壳支吾:“我…我!”
他是喜欢她,老早就喜欢了。
但总有人说青葙有个很爱的男人,那男人是个傻子,后来去了京城,就再也不回来了。
在鹿金看来,确实是个傻子,放着这么好看的女子不要,丢下妻儿去京城享福,京城哪有岭南好,京城可没有青葙姑娘。
面对问话,鹿金是害羞的,但对上青葙的眼神,他只好承认:“是…是喜欢的。”
青葙扬扬眉梢,望向马车窗外。
现在瑶瑶要上学塾了,她不想她被人说瑶瑶是个没有爹的孩子。
“那成婚吧。”
他们苗疆哪有那么多规矩,适合就在一起。
“嗯……啊?”
鹿金应了应声,立马惊讶起来:“你…你是说成婚?”
青葙懒得看他,点头:“是成婚。”
既然喜欢,那就成婚,她一向如此,不喜欢弯弯绕绕。
得到肯定的鹿金激动得差点没坐稳,低着头暗自窃喜,高兴地连道几声好。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青葙是有孩子的人,成婚不想大办特办,不过鹿金很看重,甚至学着汉人的三聘六礼来筹备,她倒是随他去了。
瑶瑶要在苍梧城上学塾,青葙不想太奔波,就带着瑶瑶住在苍梧城的院子。
司蓉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青葙以为她会因为苍梧有贼,她却进城的话头与她争辩,她身子不好。
可司蓉坐在桌前,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不是真要和鹿金成婚。
什么时候司蓉对这种事情如此上心了,她应当是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予评价。
青葙侧过首,随口回应:“难道还有假?”
司蓉低着首,“他比你小一岁。”
青葙道:“没关系,适合就好。”
是的,鹿金比她们俩都小一岁,青葙和司蓉是同岁,当初能被苗疆王挑中的女孩都是同年的。
司蓉眉眼里闪过一丝酸楚,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还是被青葙觉察,说起来第一次见鹿金,还是司蓉也在旁边。
司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瑶瑶读书的事情,她可以叫教书先生去苗寨,瑶瑶可以不去学塾。
青葙慢悠悠道:“但瑶瑶总得有朋友啊。”
她总不能只守着她这个娘亲。
司蓉哑然。
青葙沉默了片刻,忽然说:“这一年里你总拦着我来苍梧城,来时我听闻,苍梧有个很是尊贵的王爷,他在找一个女子。”
司蓉愣了愣,不禁无奈。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她,她不希望青葙进城,是不想被豫王发现她还活着…
“他找的人是我吗。”
青葙蹙着眉思忖,语气淡淡的:“无论当年发生过什么,我应是与他两清了的。”
司蓉道:“你见到他了?”
青葙道:“好像是吧,这个人一直都这么傻吗。”
“额。”
司蓉再度哑然,她也说不准,说不准这豫王是恢复记忆了没有。
当初青葙解蛊是命悬一线,大长老说他没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他们苗族能制成玉灵蛊药人的史料不多,恢复记忆的更是没有。
青葙道:“难怪会被我骗。”
她真厉害,她骗回来个女儿,不然就死于玉灵蛊蛊发了。
司蓉看青葙的神色,试着问:“你想起什么了?”
青葙的回答很果断:“没有。”
-
青葙母女住在城北杏花巷,鹿金跟她不是夫妻,李昭景是当天下午知道的,那里也成了他想去又不敢去的地方。
于是派人暗中守着,第二日派去的暗卫就红肿着脸回来,哭丧着被下了毒。
看着一个个红肿着脸的暗卫,李昭景不免想到四年前在云烟谷,青葙也对他下过这种使人面容又红又肿的药粉。
青葙忘了他。
以前的回忆也确实不好,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他应该让她重新认识他,重新培养感情,重新相爱,这样他们就拥有美好的回忆。
李昭景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那个叫鹿金的男子,青葙和他认识,而且很熟,完了他不占优势。
李昭景决定从青葙的女儿瑶瑶开始,当然,那也是他的女儿,只要赢得女儿的心,他就赢了一半。
于是,李昭景当起了王监管家学塾的教书先生,虽然王家诚惶诚恐,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加以阻拦。
李昭景毕竟是皇子,自己的老师是朝中大儒,学问谈不上有多深,这教导小孩子还是手拿把掐的。
青瑶这天也很开心,笑脸盈盈的,想必是很喜欢他这位教书先生吧。
实则不然。
下了课,瑶瑶挎着自己的小包袱,交到了她在学堂的第一个好朋友,于是把自己的喜悦分享给了好朋友。
“你知道吗?我有爹爹惹,我娘亲要和鹿金叔叔成婚。”
同堂小女娃羡慕道:“那不是可以有好多好吃的啦。”
“嗯呐!”
瑶瑶叉腰点点头,一脸的神气。
而李昭景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犹如晴天霹雳。
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
如往常一样,青葙在院子里晒完太阳,便回了房间琢磨自己的蛊罐。
今早鹿金来过,带来一些聘物和两只又大又肥的聘雁,好像是他亲自去河畔抓的,说是:汉人都说大雁忠贞。
青葙没什么亲人,更无什么父母之言,成婚之事全凭她自己做主,让族中长老见证选个良辰吉日完婚便罢。
看着鹿金这般高兴,青葙有些愧疚起来,她是不是太过随意,不够重视。
这时,院门传来响动声。
想来是秋嬷嬷该接青瑶下学堂回来了,青葙便没放心上,摆弄着蛊罐:“今日都学了什么字,瑶瑶。”
推门声。
来人不说话。
青葙察觉到异样,回过身。
身着锦衣华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前,容貌俊朗,汉人的装束,那日第一天送青瑶去学堂见到的那个男人。
未等青瑶开口赶他出去,他就先一步、紧巴巴地开口:“我不许!”
青葙一愣,不许什么不许?
李昭景顿了顿,瞧见满屋绑着红绸的聘物,还有聘雁,他急了起来。
上前语无伦次:“我才是瑶瑶的爹,你怎么说跟别人成婚就要成婚的,不问问我!”
青葙被李昭景突来的上前逼得退后多步。
纤细的腰肢抵到柜桌,瓶瓶罐罐撞得清脆作响,位置逼仄。
莫名其妙的人和他莫名其妙的情绪。
还有他红了的眼。
“你!?”
青葙连忙把男人推开,急急道:“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家,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这就是大盛的豫王爷吗!”
她是记不太清往日的种种,但直觉告诉她,她不欠这个人什么,张口就要做瑶瑶的爹,也不看看当年的事到如今过来多久了。
李昭景高大的身躯像堵墙,被推开也只是晃了晃,被青葙恼怒的眼神瞪到,才退后拉开距离。
脱离男人的桎梏,青葙才松懈下来。
李昭景有些喜:“你…你认得我了?”
她刚刚叫他豫王爷,青葙知道他是谁,是不是也知道他是阿景。
但显然青葙的神色没有半点熟络感,挽手抱胸,不予理会他的问话,不留情面地道:“离开我家。”
像一盆冷水浇下来。
青葙继续道:“瑶瑶的爹是谁,是由我决定的,我承认可能以前我们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你的女儿,鼎鼎大名的豫王要来管我一个小小女子的婚事吗。”
李昭景:“我……”
没等他开口,青葙打断他:“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作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娇柔可爱的脸庞,满满都是认定的倔强和示威,像凶人哈气的猫儿。
李昭景看着青葙,只觉得熟悉。
想靠近,怕她讨厌。
他示弱道:“可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你真的忘了我们曾经相爱吗,我找了你这么久。”
青葙一愣,眨眨眼看李昭景。
怀疑,不解,不对,她的直觉里以前的记忆并不开心。
青葙道:“胡说什么,我曾是苗疆圣女,不会爱任何人,你这油嘴滑舌的人,这种话不准再说!”
两人相视,已是陌然。
李昭景感到一丝苦涩,缓缓细数:“你是蛊王千挑万选献祭给灵蛊的义女,你十六岁逃了出来,你吃的第一个月饼是我陪你吃的,你的生辰是在五月,你吻的第一个人是我。”
“大雪封山,你在瘴气林里找到将死的我,灵玉蛊池,我替你落入祭池丧失神智,这些还不能证明我们的曾经吗。”
青葙怔怔看着李昭景,思考着曾经。
很是难受,莫名的难受,意识到脸颊上落了泪珠,她仓忙擦去。
“我说了,不要再说这种话。”
她言语冷了几分,“如果真有那么情比金坚,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互不相识。”
李昭景还想上前解释。
青葙伸手制住了他,说道:“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你是个突然闯入的人,请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你是豫王,与我有着云泥之别。”
李昭景拧着眉,认真且心急:“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青葙斥声:“不能!”
二人愣住,青葙回避了李昭景的目光。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反应过激,总之不可以重新开始……
青葙忽感到神智恍惚。
心悸一阵阵刺痛,她轻轻捂住心口,仿佛听到了血肉开裂的声音,从上自下蔓延。
阿景是阿景,李昭景是李昭景。
阿景是她的,瑶瑶是她的,只有李昭景不是…岂能重新……
察觉到青葙神态不妥,李昭景忙靠近两步,只见她的额首布满冷汗,他触碰到她的手指冰凉刺骨。
“青青葙…”
她跌进李昭景怀中,闭眼昏迷过去。
李昭景忙拥着青葙的身子,她的脸色煞白难看,心慌意乱起来,抱着人就往外寻人,喝声大喊:来人!去请大夫!
院子里守着众多的侍卫小厮,头一次见自家王爷七慌八乱的跑出来,连带着整个杏花巷都乱成了一锅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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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逢篇(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