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河之春 第4章 第 4 章

他身上有浓烈的血腥气,巴尔德低头去看,他左肩正有液体流出,深绿色的军装被染成更深的颜色。

“你受伤了！”巴尔德低喊道。

“这有什么，再正常不过了。”约翰看了看巴尔德，确认他身上没什么严重的伤后松了口气，他咳了两声，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你跟着我！”

巴尔德看了看他身后，他刚才看见约翰和芬尼恩在一起，“芬尼恩呢？”他问。

“和洛克在一起，放心吧！”

说话间,他们已然进入村镇，火早已蔓延至这里,房屋墙壁上满是弹痕，玻璃碎裂在地上，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声音。

“别踩玻璃，看路。”约翰听见声音回头。

“走这边！”约翰低声在他身边喊道。他踹开门,端着枪左右扫视,确认无人后抬手示意巴尔德跟上。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房子,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柜子上放着相框,沙发上放置着编织的毯子,看起来十分温暖,足以抵御这个国家著名的严寒。

巴尔德看得有些愣神不禁让他有些想起自己的家。

约翰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轰"的一声门板倒塌,门被人从里面踹开，紧接着枪声骤起,里边的敌方士兵率先开枪，子弹贴着巴尔德的身体飞过去，与之同时响起的是士兵欲与他们同归尽的怒喝。

巴尔德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从未学习过这个国家的语言，但士兵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想起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的眼睛，那惊起的怒喝让他觉得灵魂都被震慑。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扣动了板机,子弹从枪膛射出，与约翰的子弹一同贯穿了那个士兵的胸膛。

“快走！”约翰推了他一把。

“他刚才说什么？”巴尔德问。

“我怎么知道？”约翰推着他走出屋子，巷战打得如火如荼，火席卷房屋,部分房屋已经轰然倒塌,他们小心地绕过横倒在他上的尸体,有他们的敌人，也有他们的战友，尽管其中大多数人巴尔德尚未来得及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他们此时灰白脏污的脸，还是让他感到触目惊心，甚至隐隐心痛。

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是公平的,不论敌我,平等地夺去人的生命,憎恶的，陌生的,熟识的,眷恋的，都有可能在战火的席卷下顷刻间化作飞灰。

“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约翰问。

子弹紧贴着巴尔德的身体过去,打穿了他的袖子，在胳膊上留下道狰狞的伤口，血打湿衣袖，痛觉后知后觉地袭来，巴尔德想起约翰肩上成片的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他说。

“别嘴硬。”约翰瞟了他一眼,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一卷绷带，不由分说地给巴尔德包扎上。

“我离家时，我的儿子才十几岁，想来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年轻人啊，要爱护身体，父母知道了多担心啊……”

“你为什么会有绷带？”巴尔德问。

“带上一点能用的东西没什么不好，”约翰说，“自己受伤了给自己包扎，队友受伤了给队友包扎，止血是很重要的。”

巴尔德点头。

“好了，快走吧。”约翰给绷带系上一个结。

战火不知持续多久，爆炸声不断地响起,四周尽是嘈杂。

上级的指令是,天亮之前完成行动，夺下这片村镇，而现下战势如何,天何时会亮,他不得而知。双耳被巨大的轰鸣震得几乎失聪，火势增大，眼球灼痛。

他们再次进入一个房屋，这里同样的一片狼藉，有敌方的士兵陡然冲出，巴尔德抬手就是两枪，士兵应声倒地。

当他们以为这里没有别人，正准备出去搜寻下一个屋子时，房门突然被关闭。

这里是一个商铺,仅有这一个房间,他们立刻躲到柜台之后，半晌，没有丝毫动静，正当巴尔德微微探身看向大门时，“咔”的一声轻响隐在嘈杂之中，像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他们身边。但巴尔德并未留意，而是继续观察着他们。

可约翰的经验让他猛然一惊，他低头，一枚手榴弹正巧落在他们身边。这里空间狭小，无处闪躲，而它即将引爆！

千钧一发之际，约翰想都没想便将巴尔德推了出去，将那枚手留弹死死地压在

自己身下。

巴尔德后退好几步，仓皇间抬头,只看见约翰趴在地上，怀里有什么东西，他对上

约翰通红的双眼，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听得一声闷响，其余便是火光乍起，方才同他对视的人身体燃烧，热浪袭来。

是手榴弹！巴尔德后知后觉地想。

约翰在手榴弹爆炸的前一刻将自己推了出去，而他则死死地压着手榴弹，不让它伤到巴尔德，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巴尔德双眼蒙上朦胧，连同那轰鸣也宛若隔着层巨大的屏障。

紧贴着门传来枪声，芬尼恩的声音响起：“我刚才看见他们进来这里！”

门被推开，洛克带着芬尼恩还有另外几个人士兵走进来，“巴尔德！”芬尼恩冲过来,看见无力坐在地上的巴尔德和已经不成人形的约翰倒吸一口冷气。

“别看！”洛克一把拽住芬尼恩，捂住他的眼睛，将巴尔德从地上拉起来。

过了许久,不知从村镇的哪里传来一句“敌人撤退！我们成功了！”

火静寂地燃烧着，夜色仍旧，一夜的时间还未到，但感觉仿佛过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安静的滋味，和平的感受，又或者是因着这里夜晚冗长，他仿佛已经许久未见到黎明。

巴尔德脚步沉重，头痛欲裂，黑色从眼底蔓延上来，然后他脱力倒下，砸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柏林，梦见他的家。他梦见小时候，骑在父亲肩头，父亲抓着他的腿怕他摔下去，而他张开双臂，迎着太阳，微风，感觉自己是一只自由的小鸟。

当时柏林新修建了个公园，父亲曾带他去玩，父亲牵着他的手，路过一株刚种下的小树。父亲指着那低矮而幼小的树苗，说：“我的小巴尔德，等这棵树长大了，你也就长大了。”

他抬头，望着父亲：“那我会长得和树样高？”

父亲爽朗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哈是的,你会比树还要高。”

“比爸爸还高吗?”

“比树高当然就爸爸还要高了。”

梦境戛然而止，回忆的尽头，是他告诉父亲参军的想法时，父亲担忧的脸。

巴尔德从床上惊醒，看见军绿的营帐只觉恍惚。

也许约翰也曾这么举着他的孩子，高高地举着他的孩子过头顶，让孩子欢笑着看远处更高，更远的蓝天。

而现在，那孩子也许正盼着有朝一日他父亲的来信，可他往后却只能收到他父亲战死的消息。

透过他思念自己儿子的人，随身带着绷带以能为他人包扎的人，就这么死在战场上，太突然了，他不愿意接受。

巴尔德将脸埋进双手,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他深深吸了口气,闻见血味。

他冷静片刻，随后走出营帐。

天色依旧是灰的,不知是早上还是下午,他自踏上这片土地就未见过太阳灿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