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 第8章 第 8 章

不同于江子楚，秦傅的空间很丰富，看着似乎是用心装扮过后的页面，发动态的频率很高，底下的回复跟着一长串，有男有女。

内容大多是分享生活小事，偶尔出去玩时，也会有一些集体照，几乎没有单人照。

无论如何，与现在并无很大差别，都是那样文质彬彬，斯文有礼，是江子楚不习惯的模样。

但这一切全都停留在了某个日期。

——5月15日。

包括所有的回复与点赞。

最后一条动态恰好附有一张照片，看着应当是一群人在KTV唱歌，气氛很欢悦，人人脸上带着笑容，迷蒙的灯光闪照，秦傅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几人比着‘耶’，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

江子楚不知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态，才能几乎浪费了一整天，在这种其实很没意义的事情上面。

秦傅是不删动态的，发的频率又高，幸好都是分享生活趣事，不是无病呻吟，不然江子楚可能想一刀给他宰了。

直至夜幕降临，才回过神来，房间里的灯还没开，只有床头的小台灯，勉力支撑着整个不算空旷的空间的亮光。

江子楚眼睛酸胀，眯了眯眼，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水上个厕所，把手机暂时留在房间充电。

等再次回到房里时，明亮的灯光被打开，瞬间照亮了这十几平空间，放在桌上的手机无声地震动，震动时在桌面上弹跳，这才发出呜呜声。

手机上，是一串并未被备注的号码，但这号码曾经血色般红地触目惊心，让江子楚印象深刻，几乎是应激般地他赶忙点了接通。

“喂。”

电话那头还是那有些失真的声音。

“怎么了？”

“我还以为又要打上十几个电话才行了。”秦傅没回答，还先调侃起来了。

江子楚掀了掀被窝，把有些皱巴的床扯了扯，很随意地回：“神经病，要不我先挂了，你再打几个，我再接？”

不过他也就说说，没有什么动作。

被骂了两句，秦傅语气似乎还轻扬不少。

“别别，说正事呢，不开玩笑。”

江子楚开了免提，掀了被子，又往之前躺的还温热的地方一窝，漫不经心回了句：“有屁快放。”

“你看□□了吗？”

江子楚心漏跳一拍，下意识觉得这人是来清算自己的偷窥行为的。

他斟酌了不过片刻，很自在淡定说：“看了。”

“那张照片也看到了吗？”

“哪张照片？”

江子楚喝了口水，以掩饰自己略微的心虚。

秦傅顿了片刻，浓重地怀疑扑面而来。

“江子楚，你□□看了半天都看到哪去了？”

江子楚不落下风，张嘴就说让人哑口无言的话。

“秦大少，告诉你一个冷知识，人说话是可以直说的，不用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秦傅果然被噎住了，但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怪，闪烁其词。

“有人拍到了那天晚上的事。”

江子楚微愣，想起了早就被抛到脑后的贴吧的那张照片，这会已经入夜，几个小时过去，扬起些波澜也正常。

“那个啊，我看到了。”

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不以为意：“拍到就拍到，一个个跟个狗仔似的，大惊小怪，本来就没什么事，错位都错位不出个什么激情火花，身正不怕影子斜，谁信谁傻。”

“……”秦傅大概是没想到江子楚的反应是这样，良久，才低声问：“你就一点也不介意吗？”

江子楚滑了滑手机，退出通话界面，点开了□□，边看边回：“介意有用吗？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些人放假闲得蛋疼，也就天天关注这种无聊的事情找点乐子。”

“找乐子？”

“嗯。”

群里有了新热点，又一条接着一条冒出新消息，幸好江子楚早就开了屏蔽，不然指定滴滴滴狂响。

上面最后一个蹦出来的正好就是江子楚的狐朋狗友之一。

恒星宇宙：我说楚哥受欢迎，那么多小美女追他，怎么两年下来一个也没看上呢，一问就是不想谈恋爱，敢情是一开始的条件就对不上啊。

江子楚手上哒哒哒几个大字毫不留情地发了出去。

楚河：吴恒宇，你给我等着（微笑）

恒星宇宙：尖叫.jpg

恒星宇宙：逃跑.jpg

恒星宇宙：饶命.jpg

楚河：打爆狗头.jpg

江子楚忍俊不禁，乐出了声。

“可是我介意。”

秦傅的声音突兀响起，在不大的房间来回飘荡，每个字都落地沉重。

江子楚的注意力本来暂时被群里的哗声吸引走，秦傅沉默了好一阵，江子楚几乎就快忘了自己还免提打着电话，听到这声音和内容，倏地愣神。

“介意什么？”江子楚很呆地问了一句话。

“我不想被传同性丑闻。”

通过电话，江子楚看不见秦傅的表情，只能听出秦傅的语气很平静。

他觉得秦傅说话有些过激，说到底，不过是同学之间开开玩笑，估摸着拍照片还发出来的那人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所谓同性绯闻都谈不上，更谈不上是丑闻。

江子楚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说不出来。

“所以呢，你要怎么办？把拍照片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了，还是把我给杀人灭口了？”江子楚收了笑意，声音沉了许多，带着点嘲讽意味，“省的给秦大少光明伟岸的履历中抹上一点污点？”

秦傅无言以对，半晌苍白地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的确是不好的……”

江子楚垂着眼，在群里默默地又打了几个字。

楚河：那天我去学生会有事，你们秦副会长花250请我当导游，挣钱嘛不寒碜，从头至尾咱俩也就隔着一个银河系那么近的距离吧，也不想想爷风流倜傥，那么多小姑娘追，找一个硬邦邦的大汉干啥，还是你们秦副会长说话那么欠扁的，我是拳头痒了吗？

恒星宇宙；嗨哟，楚哥，我们也就一口嗨，你跟大波美女幽会被老光头抓到那事名扬校外，咱谁不知道你是个死直男，您别介意啊。

楚河：艹，是大波浪美女，少打一个字显得我很猥琐似的，还有什么死直男？

恒星宇宙：是是是，大波浪美女，不是直男不是直男。

楚河：？

恒星宇宙：呸呸，不是死直男。

江子楚手上又聊闲地又打了了几句不着调的话，群里气氛活跃，心里却是十分平静，甚至有些低落，空气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手机打字的声音，不是系统自带的滴滴答答，而是手指用力触碰屏幕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你管我？”

屋内开了灯，被人为调到了暖白相间的三档，很明亮，床头的灯是暖黄色的，窗帘被拉上，挡住了屋外的月光。

热点正主的出现和澄清，给群里的火热又添了把火。

江子楚在群里看着活跃，发发表情包，贡献了99 里快一半的对话，心里却堵地慌。

“你在群里解释了？”秦傅没接话，反问。

江子楚很敷衍地从鼻中发出一声“嗯”。

“抱歉……”

过了几秒，秦傅又低声道：“抱歉。”

江子楚总觉得这人低声下四的语气，听着也烦。

“秦大少错哪儿了，要跟我道歉。”

他也就随便一阴阳怪气，没想到秦傅还真细细思考起来，片刻后，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我错在，说错话了。”

虽然秦傅看不见，但江子楚白了一眼。

“可别这么说，哪句话错了。”

江子楚软硬不吃，此刻像是被点燃的炸药包，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在群里的话也跟吃了火药似的。

楚河：我说了，我喜欢大波浪，不喜欢大波。

枫叶有情：对哦，高中生学校里管得严，没人敢烫大波浪，清一色的马尾，齐耳短发，难怪楚哥清静地都快出家了。

恒星宇宙：哎，好像还真是。

楚河：是个头。

屋内窗帘和纱窗都拉着，室内是温暖的暖黄灯光，空调开了静音模式，但也有些微动，扇叶上下拍着，发出细微的声音。

电话那头也窸窸窣窣，似乎秦傅一直在动，开着免提，声音很大，江子楚拿不准要不要干脆挂了，但秦傅的脚步声扰了他的心神，让他觉得或许还能等到什么解释。

正当他纠结，想着电话费也要钱，一直打着也不是个事的时候，秦傅似乎哒哒哒走到了一个地方站定，有风拂过的声音，他应该是把窗户打开了。

江子楚觉得那风好像透过电话线，吹到了自己耳边。

又等了许久，秦傅才终于开了口。

“江子楚，我是不是从来没说过我家里的事？”

不算吧。

江子楚心里默默地答了这问题。

他觉得有些热，整个人从温热的暖被中支起了半个身子，靠在软绵的靠枕上，嘴上还是懒懒地回：“嗯，是没听过。”

“那你想听吗？”

江子楚听着耳旁温柔的声音，似有一道细微的电流跳动。

“你想说就说。”

他没有拒绝。

秦傅并未停顿许久，沉闷的声音夹杂着失真的电话音，从另一个屏幕那头传过来。

“我父母……”秦傅说：“他们一直都忙，经常不在家。”

直到此刻，江子楚其实仍然搞不清楚为什么秦傅突然要提家里的私事，他心里暗自猜想着，也许是打感情牌？

但他还是静静听着。

秦傅没停住，继续说：“但我并不孤单，因为经常见到他们，在媒体上。”

媒体？

脑中电流蹿过，也许是一刹那的灵敏。

江子楚下意识地打开浏览器，在上面搜索起有关秦傅的字条，跳出来一些秦傅过去的照片和拿过的奖，他撇了眼，的确很优秀，不过与眼下江子楚想知道的无关。

他脑子一动，转而去搜秦开头的各界政商名流，娱乐明星。

只是这回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很久，连一点杂音也无，江子楚一度怀疑是不是被悄悄挂了，反复打开通话页面查看。

他想，也许是秦傅后悔了，不该对着陌生人说这么多家里的话，江子楚理解，如果秦傅不想说了，只要挂了就好，江子楚不会追问，一切回到从前。

不过秦傅在半分钟后，微不可闻的吸了口气，继续说：“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都很幸福。”

江子楚叹了口气，压下心头的踌躇，定了定心神，回到网页，手指动的飞快。

秦傅给的信息不多，只言片语中寥寥无几，但却足够了。

姓秦的男性，有妻子，很和谐，一起上媒体，综上所述，符合秦傅口中描述的，就只有一位，这人名叫秦凯风。

江子楚听过这人的名字。

他是当下金融圈的知名富豪，不过知名却是因为他身为政界千金的老婆林淑与婚姻，政商结合，却不是政治联姻，二人大学相遇，自由恋爱，自由结婚，至今近二十年，夫妻仍然和睦，甜蜜如漆。

在现代亲密关系妖魔化的当下，这是段难得富人圈子美好的爱情故事，至今在各大女性网站，颇受好评，秦凯风的风评与身价也营销地水涨船高。

江子楚看了几页歌颂爱情的营销号，标题都大同小异，意兴阑珊地往下滑了滑，却突然一愣，停住手指。

《某秦姓爱妻人设富豪，竟然是出轨和出柜的金屋藏“娇”十年的同性恋，豪门虚假婚姻，开放□□......》

这时，耳边几近同时响起秦傅似乎有些低哑的声音。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婚姻是真，幸福是假，秦……在十多年前就出轨了，对象是个男的。”

江子楚脑子一片空白，如同木偶一般，全无知觉地点开了这个离奇的帖子。

这帖子显然也只是转载，全是无聊的狗仔自己的推测，但既然有了方向，他用“秦凯风 同性恋”为关键词，在百度中一下子出了许多词条。

最早的帖子，正好是六月份爆出来的，而秦傅是五月末转学过来的。

“就在一个月前，我见到了那个男的，在我家，是被他亲自领回家的，而我妈就在旁边。”

秦傅这回停顿许久，江子楚看着手机上被小报记者拍到的非常模糊的亲密照片，照片上，两个人站在公寓楼前，靠的很近。

江子楚一时陷入沉默。

“江子楚，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时转学到了R市吗？”

江子楚尽量不去刺激他，只用比较稀疏平常地语气与他说：“是因为，与你爸……额，与那个人吵架？”

秦傅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不是。”秦傅顿了顿，终是长舒一口气，“是我妈，她要离婚了。”

江子楚有些口快地回了句“恭喜”，很快又反应过来，连说几声“不是不是，我没祝人离婚啊”。

秦傅有些勉强地轻笑一声：“没事，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江子楚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问道：“那为什么来R市，难道R市是她的老家？

秦傅曾说过他爸妈都不在R市。

“不是。”

“……那是？”

“我自己选的，随便选的。”

江子楚大概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味，他唏嘘一阵，生了一些同情。

“那他们离婚之后，这样你就会跟着你妈？”

秦傅沉默，江子楚没催，只是静静等他回答。

“不会。”秦傅顿了顿，解释：“还有两个月，我就成年了。”

眼下七月份，九月份等秦傅过了生日，就正正好满18岁，是法定意义上的成年人。

江子楚手头正好搜到了离婚孩子该判给谁的条例，上面清晰地写着：

——对于已成年的孩子，不存在领养权问题。

“我不会在R市待上太久，只要他们离婚成功，我就会走。”秦傅娓娓道来轻声细语，但嗓子还是有些哑，好似刚刚声嘶了一般，“我没有时间想清楚所有事，也许是一个人憋了太久，又异地他乡，即便是此刻，我也不知道对你说这些，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片刻过后，秦傅变得温柔许多，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事已至此，冲动也好，深谋远虑也罢，我也没有退路了。”

“……江子楚，现在，包括以后，我都只会告诉你一个人这件事，所以，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答应我，别再不理我了吗？”

江子楚其实下意识想要辩解，他没有不理人，是真的有事，只是秦傅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喉间挤出来，恍惚间能察觉到一丝脆弱不堪，却好似幻觉，即刻消散。

他心中莫名流过一道心流，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还是强行紧咬牙关，将这话堵在舌尖。

他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震动，扑通扑通，半晌，才勉强轻轻地，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很难甜的啦。

这章真的是……好难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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