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吗?”
青天白日里,江子楚下午向公司请了个假,步入地下一层。电梯的叮当作响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同时响起。
江子楚没什么好脸色,回了句“快了”,随后开车门,插钥匙一气呵成。
他这个人,在面对那些他不想做的事情时,总是不可避免地展现出一种严重的拖延症。例如,他原本约好下午四点进行体检,却直到三点半才勉强抓紧时间出门,对于秦傅在另一端已经无声催促了大半天的事实,完全置之不理。
若不是再晚一点,估摸着秦傅就要亲自开车来抓人,不然江子楚可能还会再晚点出门。
“到哪儿了?”
江子楚匆匆瞥了一眼,心里暗自以正在驾驶为由,心安理得地没回消息。
没多久。手机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我在正门等你,慢点开车,别急。”
江子楚轻咳声,莫名有点亏欠感,一踩油门,速度终于飙到五十码。
医院门口正值人流高峰,人来人往。入口处一顶巨大的帐篷下勉强投下斑驳的阴影,冷风嗖嗖,穿堂而过。
秦傅半靠在不到腰高的栏杆旁,一双温柔的深黑色双眸微垂,长腿闲适摆弄,路过人无一不好奇投去一眼。
江子楚微微挑起眉梢,拿出手机相机捕捉下这一幕,随后轻巧地将手机放回口袋,单手扣着,从背后猝不及防拍去,打个招呼。
“等多久了?”
秦傅侧过脸,闻声反问:“路上很堵?”
“还好,这个点没什么人。”江子楚凑上去,“你是看到什么路况信息了吗?”
“不是。”秦傅手指点着时间:“你半小时前就跟我说,快到了。”
江子楚眨眨眼,转过头恼笑道:“你管我,我非开得到门口,然后回头上高架转一圈不行?”
“行。”
江子楚轻哼声,先行一步,过了安检门,留下一个潇洒而去的背影。
健康管理科在四楼扶梯一上来的地方,提前约过号,秦傅帮着在机器上签个到,江子楚找了个座位等着。
硕大的屏幕上挂着零零散散的名字,不过三五分钟,就有一个护士模样的医生领着,顺便递过长长的一个纸质表格。
秦傅被拦在外面,江子楚摆摆手,示意放松,径自淡定地跟着护士走进去。
“我在外面等你。”
江子楚睨他一眼,没说话。
检查的项目虽多,但医生护士手脚麻利,动作很快,江子楚跟着单子,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又去排下个房间的队,期间穿过医院电梯,从四楼跑到六楼去。
内外科的检查另一幢楼里,江子楚留到最后,等检查完,单子上的项目便被全部划上勾,最后这个单子一交,整个体检流程就结束了。
从医院出来,天色尚早,天边悬挂着橙黄的余晖,宛如半空中偶然倾洒的橙汁,渲染出层次分明的斑驳光影,透过车窗,这些色彩逐渐变淡,逐渐只剩下长久的灰蒙蒙色调。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从鼻尖散去,换成另外一种味道,江子楚收起心头的不适感,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前段时间因为江爸爸的缘故,江子楚就经常出入医院,不过即便去的次数多了,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秦傅:“什么时候出结果?”
“不知道。”江子楚习惯性敷衍道,眼看秦傅攥紧方向盘,幽幽斜过来一眼,想了想改口:“应该很快,不过纸质报告要明天来拿。”
“不过我明天上班,没空怎么办?”江子楚逗弄。
“我来拿,晚上带回去。”
秦傅答得太利落,江子楚一时熄了继续调侃的心思。
“算了,只求个结果而已,手机上就能看见电子版,不用那么麻烦。”
“好吧。”秦傅没坚持,“你想怎样都行。”
“……”
车内突然陷入了沉默,江子楚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找些话题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最终却脱口而出:“话说你大学最后去了哪?”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脸色微动。
秦傅愣神,车子突然一晃,身后立刻响起刺耳的鸣笛声和一片责骂声。
“靠。”
江子楚吓一跳,心跳出嗓子眼,哑着嗓子说了句脏话:“你祖上是不是跟撞双子塔的恐怖分子有关系?开车跟开战斗机似得,一车两命懂不懂?”
秦傅立马把住方向盘,稳住,跟上一句“抱歉。”
绿灯亮起,车子平稳开过一个十字路口,秦傅一脸轻松地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问我几年前的事。”
“……?”江子楚侧目。
秦傅轻笑:“尤其是大学的事情。”
“还好吧。”
江子楚嘴上这么说,心里对此倒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从来都在回避一些东西,过去的簌簌淚下,不知不觉间,却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逐渐变淡,淡到隐隐只记得一点似有若无的排异感,仿佛早已与血肉融为一体,难以察觉。
“你想多了。”江子楚再次否认。
秦傅不置可否:“嗯。”
“我记得李思齐说过,你跟他一个学校的。”江子楚摩挲下巴:“我看过他的档案,似乎是L大毕业的。”
“没错。”
“有认识什么朋友吗?”
“有,但应该不算朋友。”
江子楚转过侧身,手指不安分地去戳秦傅。
“那讨厌的人总有吧、”
“……也有。”秦傅躲开:“别动,我在开车。”
江子楚闻言,乖顺地转回身子,打个哈欠。
“随便说说。”江子楚:“就当给我解闷了。”
夕阳的余晖逐渐散去,天边渐渐只剩下几抹微弱的光,不太完满的月儿悬挂,显得别有一幅缺憾的美。
车子稳稳地停靠在地下停车场里,又多停了一会,直到秦傅注意到江子楚拱了拱背,识趣不再多言,把人放下车,话题暂时止在了一个锲而不舍但蠢笨的橄榄球队队长罗宾身上。
江子楚伸个懒腰,推开门下车。
江子楚对秦傅眼中那些迟钝与呆傻的人并无兴趣,他只是觉得这种反差很有意思。表面温文尔雅的秦傅,背地里想法却毫不留情面,总是以一副娓娓道来的姿态,说出格外刻薄的话语。
他紧锁眉头,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嫌恶,每每说到中途,总会突然中断,深沉的黑色眼眸转向一侧的后视镜,似乎在慎重考虑措辞,然后稍微调整语气,试图让言辞重回委婉。
有些小动作,着实是有点可爱。
江子楚眯着眼地想,半倚靠着石柱旁,看着秦傅行云流水地把车楔入狭窄的停车位。
第二日出来的体检结果尚还可以,没有像狗血小说中常见的那样,在剧情终于推向**、即将迎来幸福结局时,突然冒出白血病或癌症等致命疾病。
当然也没多健康。
这些江子楚事前就有猜到,所以真看到结果,心里无动于衷,心平气和。
只是秦傅神情严肃,对着几页不厚的纸,翻来覆去拜读,江子楚好奇地凑近,见秦傅正在认真地拟定一份标题为“健康生活作息表”的文档。仔细一看,竟然有足足五页。
里面的内容,诸如早上六点起来晨跑,晚上十一点睡觉这种一开始就被放入到黑名单的条项之外,还有些少食辛辣,多吃青菜这种尚还能入目的,其他大多数江子楚都当做放屁,仅供参考,顶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热头劲儿过了估计就只是个年末翻出来当做垃圾看待的无用文件。
事实果真也如此。
两个月后,来自蒙古—西伯利亚的高压气团在温暖潮湿的太平洋上空逐渐消散。
五一来临之前,连绵不断的急雨持续了好几天,云雾层层叠叠,宛如天地间厚重的帷幕,将天空裹得严严实实,天色因此始终昏暗无光,衣服也因此连续数日无法晒干。
早上起来,刚下过一阵春雨,江子楚赖了会床,已经八点过十分。
秦傅从浴室里出来,掐着八点过十五,才又把人喊起。晨跑计划显然是再次泡汤,抛开天气这种不可抗力的缘故不谈,也是祸在人为,形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晨早洗漱的时候,秦傅发现江子楚脖子上扣着一个若隐若现的不大的玻璃瓶,隐在衣服里,又在锁骨前一晃一晃,不动时则安静地嵌在深凹处,与之融为一体,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察觉。
他走进低头,伸手去拨弄,扫过温热的肌肤,精准攥在手心。
“这是什么?项链?”
江子楚半靠近,闻见呼吸交缠,仰着头不说话。
秦傅很快就将其认出来:“这是——”
江子楚打个响指,肯定:“Bingo。”
漂亮透明的玻璃瓶点缀着有颜色的纸片,清晨的微光里闪耀跃动着星星点点,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纸片。
“……不对。”秦傅迟疑:“这好像不是我给你的那个。”
江子楚意外秦傅能看出来,点头承认:“的确不是你给我的那个。”
秦傅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想法,觉得十分荒谬,然而直觉告诉他不会有错,江子楚也没那个闲心,把这个谜底藏着太久,很快揭露答案。
“是当年我们捡到的那个玻璃瓶。”江子楚低头失笑,“今年过年回来的时候,我特地把它带过来了。”
长久以来,小小的玻璃瓶明明装着是祝福,却如同那无法触及的逆鳞,一触即溃。只是丢又舍不得,于是,它便静静地躺在衣柜的深处,被岁月深埋。
多年后,那扇曾紧闭的心门终于被轻轻推开,让尘封的记忆与情感重与它一起,得以重见天日。
两人亲昵一会,秦傅轻声道:“戴着吧,挺好看的。”
江子楚“嗯”了声,弯眸道:“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好,我去开车。”
清早的冽阳转瞬变得温暖起来,脚边是两道狭长的影子,一脚踩上去,永远也追不上,然而永远都跟随着,似乎不再分离。
秦傅无数次构想这样的画面,有时是在阳光明媚的落地窗前,有时则是站在高处,眺望着半座城市,隔着玻璃墙看世界的繁华与喧嚣。然而,更多的时候,这一切都在梦中浮现,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瞬间破碎,化为无数碎片,即便有心拼凑,也难以恢复原状。
约莫是三年前6月末的晚上,夜深忽梦少年事,想的便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坐起身,擦去额角渗透而出的汗珠,翻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一片小花园,暮春入夏的各色花朵铺满了小半花园,石子路边听着一只鸟。
秦傅推开门,穿过幽暗月光浸透着的走廊,停在一扇门前。
屋子里是另一片天地,无论是灰白的墙面,还是不太崭新的床,都与整幢别墅格格不入。
奶白的衣柜旁放着一个保险箱,里面锁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然而这些东西比金银珠宝要更为贵重。
秦傅有时心中的事积压太多,会过来喘口气。
看见记忆里的东西,会难过,不过总比什么也没有好上许多。
无人的静谧空间,隐秘的角落里,秦傅才会卸下防备,如同稚气未脱的孩童,天真无邪地汲取这几日欠缺的养分。
景色倒流,江子楚突然想起来。
“五一我要回去一趟。”
秦傅:“参加婚礼?”
“对。”江子楚往后仰躺,有点摆烂:“也到年纪了,同龄人开始陆陆续续步入婚姻的坟墓。”
“你很羡慕?”
“不是。”江子楚赶忙否认:“我没打算去祸害人家姑娘……”
“我只是为我的钱包心痛而已。”
“你现在缺钱吗?”
江子楚懒懒道:“缺啊,人哪有不缺钱的。”他顿了顿,状似恍然大悟,挑眉:“也是,你个大少爷,怎么会懂人间疾苦。”
秦傅无奈:“我就是问问。”
“我也就是说说。”
江子楚伸个懒腰,顺口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去哪里?”
江子楚投去看弱智的眼神:“**婚礼啊。”
秦傅握紧方向盘,转了道弯,隐晦问:“可是,我没收到请柬,现在加位置,不一定来得及。”
江子楚狡黠:“没事。”
“他给我的请柬上写了,我可以带一个人。”
秦傅心底空白两秒,半晌无意识道:“好,我们一起去。”
江子楚神情愉悦,掰着手指数:“那这样我就少出一笔钱,完美。”
秦傅回过神,从善如流:“以后把我带上,份子钱都我出。”
江子楚“诶”了声,笑着反驳:“那可不行,家里还有几个小帅哥等着我,万一跟你绑一起了,我还怎么逍遥?”
“哪几位小帅哥,我认识吗?”
秦傅清楚地记得,江子楚当年把年级主任林琴定义为小美女,美不美不好谈,但显然四十多岁的年纪肯定算不上小。
“不认识。”江子楚应付:“你怎么会认识?那些个什么趴上认识的。”
秦傅一脸淡定,他知道江子楚是在胡说八道,不过没拆穿。
“有我带你逍遥还不够吗?”
“你——”江子楚咋舌:“你怎么还耍流氓?”
秦傅“嗤”地笑出声:“我把你的话重复一遍,怎么就耍流氓了?”
江子楚啧啧。
“你学坏了。”
秦傅勾起唇角,老神在在。
过了片刻,江子楚恍然大悟,立马改口:“不对,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又摸一章,完结倒计时,连上七天班(明天还有一天),全是五一在支撑着我,累cr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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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