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梦 第1章 第 1 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志南《绝句·古木阴中系短篷》

春雨贵如油，细密的雨丝落在山间平地的一小片菜地处，让此间主人很是愉悦。主人家是一位书生，不怎么会种地，但也许是选的地方好，小菜苗的长势非常喜人。

菜地旁边就是书生的房屋了，由建房的匠人好手搭建。书生的姓名是温来笙，距离大考还有一年，为了好好温书，他想呆在一处僻静地方。家里人向来随着他，最后就找了山林这片平地。

房屋不远处还有一条浅溪，搬过来以后，温来笙感觉良好，这里平时只会有小动物造访，除了猎户与采药的，鲜少有人路过，山林脚下还有一个小市集，足够他平日采买。

近日春雨连绵，温来笙就在屋中安心看书，等天色昏暗，点起油灯，他才注意到，屋外的雨已经变得很大了。

“咚咚”两声。

温来笙听见声音，以为是飞来躲雨的鸟儿，并未在意。

“咚咚”，“咚咚”。

这回来的鸟儿这么活泼的？一阵凉风吹过，桌上的火光随之晃了几下，似要灭了。温来笙连忙护着油灯，把窗户稍稍合了一下。

合窗的时候望了一下外面，虽已黄昏，但雨显然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咚咚”。

莫非是山里跑来的小动物？温来笙想起前几日见到的一头小鹿，走起来甚至还有些颤巍巍，嗯，可爱。

坐得久了，温来笙决定起身活动一下，顺便看看门口是哪只捣乱的小动物。

“有人吗？”

嗯？是一个姑娘的声音。

温来笙三两步走到了门口，纸糊的门窗映照出门外人的身影。

似乎是——一位姑娘？身后好像还背了什么。

那姑娘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略微提声：“我是一位采药人，今日进山采药，没料到雨如此之大，天快黑了，下山实在不安全。里面的好心人，能否，能否让我借宿一晚？”

姑娘的声音很好听。

若真是上山采药，又不慎碰到了大雨……

温来笙思忖片刻，开门。

外面的姑娘期待着里面的好心人开门，等门开后，却当即被温来笙的样貌惊艳了一瞬，连道谢的语句都顿了片刻：“多谢——公子。”

温来笙长相俊美，常有人夸他模样好看，只是眼前的姑娘……似乎更好看啊。

敲门的姑娘肤色偏白，长相极美，眉目明净，满头青丝被挽到侧边扎成发髻，其间插了一根水色极好的簪子，身上的雨水痕迹，又让人对她多了一丝怜惜之意。

温来笙偏过头，后退几步，克制自己不去用眼神冒犯眼前的姑娘。

“我是此屋主人，不过一位书生，只是，我只有一间卧房，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姑娘怔住，温来笙察觉自己的话有些歧义，连忙解释：“姑娘不要误会，我是说，男女有别，姑娘在卧房，我在书房，可好？”

采药的姑娘看到温来笙的反应，不禁莞尔：“多谢公子，这个时候打扰已是我的不是，又怎么能再占了公子的卧房呢？我在公子这里随便坐一晚就是了。”

她把身后背篓里的药材给温来笙看：“主要是这些药材实在淋不得大雨。”

温来笙让她进来，拿了干净的布让她擦去雨水。

这个房屋并不是很大，书房占了大部分空间，脚下还会有到处散落的书简，差点将姑娘绊倒。

温来笙连忙扶住她，嘴里不住道歉。

姑娘理了自己的头发衣衫，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公子是读书人，又是借我地方避雨的好心人，而我不过是一个采药人。”她向温来笙介绍自己，“我姓孟，叫孟真，真假真，他人都称我为孟娘子，公子愿意，也可这么唤我。”

温来笙把“孟娘子”在嘴里过了几遍，最后微笑：“我还是称呼你为孟姑娘吧，在下温来笙，三水温，来而往去，笙箫之乐。”

互道姓名之后聊了几句，一阵风顺着没合紧的窗户吹进来，灯火摇曳，光线又暗了暗。

两人随便吃了些东西，孟真整理起背篓的药材，将它们晾开一些，温来笙就在旁侧的炉子上煮茶，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是今年的春茶？”温来笙扭头，发现孟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两人离得极近，温来笙瞬间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也起了些热度。

不自觉轻咳一声，温来笙意欲后退两步——如果，孟真的手没有突然搭在他拿茶杯的手腕处。

虽然是一触即分，可温来笙蓦然觉得那一块皮肤烫得很。

“温公子？”孟真看向他，眼神纯净。

错……觉？

“啊，是！请喝。”

孟真抬手接过茶杯，因为是刚煮好的，还冒着热气。她轻轻吹了两下，微微抿了一口茶水。

姑娘原本偏白的唇色染上温度，红唇之上的水泽，很是诱人。

“好茶。”孟真眉眼弯弯，似乎很喜欢这杯茶水，“公子不喝吗？”

“啊……”温来笙回过神，赶忙去给自己倒茶，他刚刚竟然盯着人家姑娘的脸发呆，罪过罪过！

可能是有些慌乱，温来笙没留神，动作的过程中，他偏长的书生衣袖不小心带倒了孟真放在桌边的茶杯，杯里的热茶立即倾倒——

“公子小心！”

“抱歉……”

孟真的胳膊红了一片，温来笙找出家里仅有的备药，却没有可以治疗烫伤的。无奈之下，他打来一盆冷水，孟真将烫伤的胳膊浸在冷水之中，稍作缓解。

为了方便，胳膊处的衣袖是彻底挽起来的，清澈的水里，被烫的地方红得明显。

“是我鲁莽了，让姑娘受此苦难。”温来笙刚刚鞠躬认错，现在别过身坐着，一边内心愧疚，面上懊恼。自己本只想让孟真喝杯好茶，却又行动不周，连累孟真，变成现在的状况。

姑娘看着眼前男子的侧脸，心里感慨着温公子的明朗英俊，此时却眉间拱起，嘴角抿成了薄薄一片，不过……眼睛依旧很漂亮。

“公子别这样，我领了公子的好意，可不是让公子皱眉头的。”孟真用没受伤的手拽了拽温来笙的袖子，“我想起我背篓里恰好有一味药材可以用于烫伤，公子可否帮我找一找？”

依靠孟真的描述，温来笙迅速在背篓里找到了需要的药材。

因为没有药杵，他找了个小罐子，又寻了一个趁手的工具——其实是一个不用了的镇纸，忙乎着药材的研磨。

漫漫长夜，孤男寡女——

一个胳膊浸水，一个镇纸磨药。

等温来笙把药好好敷在孟真的胳膊上时，夜已经是最纯的墨色了。

敷药时他甚至有些犹豫，毕竟男女有别，但孟真一句“温公子可以帮帮我吗”，温来笙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事已至此，心里再怎么过意不去……罢了罢了。

“公子，笑一笑吧。”孟真又拽了拽温来笙的衣角，“公子这副样貌，笑起来才好看，我看着也开心。”

温来笙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对着孟真露出笑容。

“姑娘如此年轻，就成为了采药人，真的很厉害，只是采药辛苦，家里人肯定也很担心吧？”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估计整晚雨都不会停了。

孟真笑了笑：“温公子不用忧虑这些，我家中只有我自己。”

又失言了。

温来笙的歉是道了又道，孟真只好又去拉他，“我很小就是一个人了，公子不必为此道歉，现下我采药为生，也赚得不少，生活很好的。”

拉得急了，没拉到衣角，孟真直接抓住了温来笙的手腕。

“抱歉——”

“别抱歉了。”孟真也没松手，拉着温来笙坐下，“是我拉的你。”

“还是说……”她眨眨眼，“温公子就这么讨厌我碰你吗？”

可能是女子多体寒，孟真的手也没那么热。

但温来笙就是很热，很紧张。他觉得自己心跳很快——

“公子心跳好快。”孟真开口，“是生病了吗？我再为公子好好把脉……”

温来笙跳了起来：“不必！”

……

一夜过去，天已复明，屋外阳光灿烂。

在书房清醒的温来笙敲了敲卧房的门：“孟姑娘？”

没人回应。

温来笙又喊了两声，似乎没人在。

卧房没人，温来笙到处找了一圈，孟真的背篓也没了，只看到桌上一份冒着热气的粥饼。

孟真已经走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温来笙叹了口气。他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盯着床顶发呆，开始胡思乱想。

孟真的胳膊不知道还疼不疼。

孟真早上吃东西了没。

孟真喜欢昨晚的茶，应该包一份茶给她的。

孟姑娘……

温来笙的手随意伸了伸，在床上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有些鼓的物件，拿起来一看，是一个有些眼熟的香囊，上面还绣了一朵黄色小花。

温来笙坐起来——是孟真戴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