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
江枝漓做噩梦当天晚上,沈霖欢就接到了崔莎躲在阳台打来的电话。
“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噩梦醒了就开始发愣,要不就是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挂了电话,沈霖欢看着对面的女人,叹了口气:
“你真打算跟我们就这样断了?”
宋莹然的状态比江枝漓好不到哪里去,坐在舞蹈室的镜子前发呆。
“我不知道。”
沈霖欢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他轻笑一声:
“你们俩都这副样子,显得我格外铁石心肠。”
宋莹然靠着镜子,瞥了一眼他:
“新学校不好混吧。”
沈霖欢把背包一甩,也坐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怎么有闲心,在我这里待这么久。”
沈霖欢和宋莹然分别坐在房间的两端,他看着对面镜子里的自己,仍然笑着。
“不好混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好混的。反正我向来神经大条,过几天就适应了。”
他摊开手,语气调侃:
“等我交到新朋友,保不准你俩是谁都不记得。”
“你随意。”
宋莹然没功夫搭理他,强撑着起身,接着播放音乐。
沈霖欢坐在地上,看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脸上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
音乐一如既往,他眼中却不再像从前一样闪着光,只是握紧手里的手机,默默注视着。
良久之后,他终于背起背包,离开了。
他一走,房间里就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和若隐若现的抽泣声。
(二)
大学里雪地吵架的后续.
某人哭到不能自已,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还要哭多久?”
“嗝。”
她吓得不敢再哭。
沈霖欢站在她面前,双手交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余气未消:
“哭什么,不是你自己说,让我别来烦你,有本事我走了你别哭啊。”
江枝漓胡乱把眼泪抹开,发现他是真的回来了,顿时又把头缩进自己的臂弯里。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沈霖欢一脸无奈,一边骂,一边拽她起来。
“别哭了,你骂我我都没哭。”
江枝漓还是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双手死死护住脸。
“我数到三,你自己起来我就当没看见这回事,不然我唠你一辈子。一,二……”
“唰。”
江枝漓起来了。
直直扑进了沈霖欢怀里。
沈霖欢的脸一下红了,之前受的什么气全都瞬间烟消云散。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蹲太久,脚麻了。”
江枝漓死死扣住他的脖子,热气往他耳朵里冒。
沈霖欢僵硬的站在原地,像个机器人。
“要不,你,还是,先起来吧。”
江枝漓不肯抬头,轻声道:
“沈霖欢,我是不是很糟糕?”
沈霖欢听见她的话,目光一暗,没再推开她,而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她被雪淋湿的头顶。
声音不大,却很肯定:
“你很好,不是你的错。”
江枝漓小幅度的摇头。
“我错了,我不该凶你,不该说那些话。”
沈霖欢闷笑一声:
“那你这点确实错了,没关系,谁让我喜欢你呢。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你骂我,我还上赶着安慰了。”
拿她的话揶揄她。
江枝漓在他怀里给了他一拳。
(三)
第一次录情侣综艺,江枝漓做噩梦的第二天早上。
两人正吃着早饭,沈霖欢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不肖子孙”。
这备注,是沈恒悦没跑了。
沈霖欢皱着眉头,有些怀疑:“他不会又闯祸了吧。”
电话一接通,沈恒悦在手机那头哭着要找江枝漓。
江枝漓惊讶地指了一下自己,沈霖欢点头。
接过电话,江枝漓放缓语调:
“怎么了?”
谁知沈恒悦就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一边哭一边大声控诉江越:“江老师呜呜呜,江越太过分了……”
江枝漓更疑惑了,但还是先安抚对方的情绪:“别急,你慢慢说。”
江越这才说出原委,
原来是班上有文艺活动,沈恒悦想撺掇江越和肖竹微一起去,江越原本没说死到底去不去,可是沈恒悦一说表演的曲目是《再见》,江越立刻就转头走了,而且看起来不太高兴。肖竹微追上前想安慰他,结果被他一把拂开手,还不小心摔在地上。
听到这里,江枝漓赶紧问了一句:
“竹微没事吧?”
电话那头就回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擦破点皮。但是江越是不是很过分!我就是听我哥说你们也表演过这首歌,才觉得我们也可以一起留个纪念,谁知道他不去就算了还乱发脾气,推倒了竹微非但不道歉还骂我无所事事自以为是多管闲事呜呜呜……”
江枝漓听见《再见》这首歌的时候,眼眸微动,然后又看向沈霖欢。
沈霖欢挠了挠脖子,脸上有些心虚。
江越还在说:
“江老师,我以为江越只是慢热不爱说话,但是我觉得我们从上次小黑的事情已经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但是我没想到他根本没把我们当朋友,再怎么样他也不能推人啊,还骂我骂得那么难听呜呜呜呜……”
沈霖欢凑上前,想说些什么,被江枝漓挡回去。
她思索片刻,很认真地道歉:
“小悦,江越骂你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对,老师替他向你道歉。但……他这样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老师不能擅自告诉你,这是他和竹微,甚至和我,我们三个人的故事……”
门外传来节目录制的催促声,江枝漓只能匆忙的最后说几句。
“等老师回去,一定跟他好好谈谈,让他亲自向你道歉好吗?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更希望你主动去找阿越聊聊,这不是老师对你的要求,算是……我作为姐姐的私心。”
沈恒悦似懂非懂地应下了。
电话结束,沈霖欢还在看着她。
“刚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我记错了,否则你们关系怎么可能那么好?原来真的是她。”
江枝漓把手机还给他,语气里有些感慨:
“我也没想过,我会和竹微变得这么亲近。
是林女士说,她是我爸生命的延续。只这么一句话,就让我恨不起来了。”
肖竹微的出身,不是她可以选择的。有一个混账爸爸,终日酗酒赌博,失手把她推进河里,也不是她的错。
而他们热心善良的爸爸,因为这样的人渣失去生命,也不是他们的错。
错的人已经接受惩罚,无罪的人就该好好活着。
沈霖欢叹了口气:
“你能接受肖竹微,却原谅不了自己。”
江枝漓摇头:“这不一样。”
“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沈霖欢惊诧地看着她。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拒绝一个不喜欢的人,没有任何错。”
“那你?”
“可有些事情,不是只有错对。”
她无法释怀的,从来都是没能留住最重要的朋友。
莹然也知道她没错,可她们还是疏远了整整四年。
门被敲响,江枝漓跟随工作人员出去。
“走吧。”
(四)
又是一年盛夏,一样的日子,他们又来到了相同的海边。
不同的是,这次天气很好,天很蓝,海也很蓝。
多了很多人。
可唯独,少了一个。
江枝漓凑到宋莹然身边,蹭了蹭她的肩膀:“吵架了?”
宋莹然的目光随之而去,不远处,沈霖欢和尹析筠蹲在地上砍椰子。
最后锁定在闷不吭声的尹析筠身上。
她冷笑一声,饮料杯重重砸在桌上,把旁边烤串的三个高中生吓一跳。
“我不跟没有脑子的单细胞生物生气。”
沈恒悦手上穿着肉,嘴也没闲着:
“可你这个样子分明是在生气嘛。”
宋莹然的目光“唰”地一下锁定他,沈恒悦一瞬间危机感爆棚。
江越和肖竹微不约而同后撤一步,肖竹微往他手里多塞了几根签子:“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沈恒悦赶紧闭嘴,老老实实干活。
宋莹然越想越气:
“他脖子上的东西是装饰品吗!他说我找他参加节目是在搞替身文学,莞莞类卿,说我只是看重他的脸。真搞笑!他是不是为了赚钱把脑子也卖出去了?那是我哥,我能对我哥有什么想法!”
江枝漓嘬了一口饮料,煞有介事地点头:“所以你对他有点想法。”
宋莹然脸一下红了,眼神飘忽不定:“谁对他有想法!我……我去海边透透气,气死我了……”
江枝漓看破不戳破,嘴角微勾,把饮料放下,帮忙串串。
穿好之后,她顺手递过去,嘴里喊着:“阿越。”
东西久久没人接,她疑惑地抬头,却发现江越和沈恒悦都在看她。
她恍然大悟,把原本也不多的串分成两把,一人递了一把。
“这把给阿越,这把给小悦。”
事情才得以继续下去。
到了饭点,却不见江越的人影。
尹析筠和宋莹然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手上拿着沈霖欢烤好的串,问肖竹微:“阿越呢?”
肖竹微摇了摇头,接过她给的串,语气软软的:“不知道。”
正说着,沈霖欢揪着沈恒悦的耳朵过来了。
沈恒悦疼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
到了她俩面前的时候,沈霖欢终于把手松开,指着他鼻子骂:“你自己说说你干了什么事!”
沈恒悦捂着耳朵,看见她之后越发心虚。
“我……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单细胞生物,真就是一时嘴快……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江枝漓看着他红通通的耳朵,不太赞成地看了一眼沈霖欢:
“有事说事,小悦也这么大了,别老动不动揪耳朵。”
沈恒悦一反常态地虔诚认错:“这次真是我说错话了,江老师你罚我吧。”
说了半天,江枝漓才听清楚,起因竟然是她刚才喊阿越的时候,两人的错愕。
他们后来又聊到这件事,沈恒悦一时嘴快,说了以后他们家有两个阿yue。
“我就说,以后你姐姐也是我姐姐了……”
沈霖欢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真是我亲弟,这破嘴跟我一样儿一样儿的。”
本来江越就不待见他,这下好了,他距离革命成功更远了。
真是他幸福路上一颗巨大的绊脚石。
江枝漓让沈霖欢带着沈恒悦吃饭去,她自己独自去找江越。
沈霖欢倒是想跟着,但他不敢再去刺激江越,生怕原本就不多的好感度雪上加霜,也只能作罢。
江枝漓找了好久,才在岸边一块礁石旁找到江越。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才到她腰边的小男孩,已经比她还要高了。
江枝漓缓缓靠近,拍了拍江越的肩头,把手里的东西给他。
“吃吗?就是我拿了有一会儿了,待会给你换一把热的。”
江越接过她手里的烤肉,有些沉默。
江枝漓拉着他坐下。
两个人静静坐着。
偶尔海风拂过,她的发梢会悄悄拍打江越的背。
江越终于愿意开口。
“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幼稚,只是沈恒悦和我说,你以后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姐姐的时候,我还是很难过。”
“我知道,你只是舍不得我,这没什么幼稚的。”
江枝漓抬手,像林女士常常对她做的那样,抚摸江越的头顶。
他们的家庭情况,导致江越比同龄人要更加成熟,内敛,随之而来的,是江越和她相较其他家庭来说,姐弟之间更加紧密的链接和依赖。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和朋友们来这里的时候,连下了三天暴雨,我们只能困在民宿里玩飞行棋,但我还是很高兴。”
“为什么?”
“因为,如果是你们的话,暴风雨也没关系。”
江枝漓看向身后那个亮着灯的房子,眼里映着光。
“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我不会离开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和老妈不一样,等你将来长大了,结婚了,姐姐也要天天来烦你。”
“我不喜欢结婚。”
江越想到了一些不太开心的画面。
江枝漓笑出了声,她往后一仰,躺进细软的沙子里。
“都随你,结婚是自己的选择,你有权决定你的人生,只要你开心就好,我会支持你的一切。”
“所以,你会支持我吗?”
江越坐着没说话,江枝漓一把将他拉下:
“会吗?阿越?你会不会支持我?会不会会不会……”
“好痒,别挠我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