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声回头。
虞温没有看错。
就是季思问。
——一个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季思问穿着一身黑西装,没系领带,内搭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走近后她看见脖颈上细密的汗珠。
大夏天穿这么多,应该待在空调房里,而不是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思问松了口气,眉心舒展开来。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还好,赶上了。”
虞温走到他身边,目光顺着他脖子上的青筋向上看入他的眼里,问:“不是说没有时间吗?”
他挑一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
仔细一想,他的确没说不能来。
但也没说过会来。
看来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赶上。
难怪看起来有些着急。
“季总,还有五分钟就闭馆了。”虞温眉眼笑意晕染,语气却没有催促之意。
“真不好意思,来晚了。”
“作为负责人之一,我可以为您申请延缓几分钟。”
“那太好了。”季思问勾了勾唇角,“我要欣赏很久的,麻烦虞老师多多通融了。”
虞温的作品陈列在二楼的5号馆,展示了15幅摄影作品。这个馆不算最大,但独自拥有一个馆,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三等奖的作品都是放在一个馆内展示的。
一入馆内,“汐城”两个发光的立体楷书大字映入眼帘。这次展览的主题是“家乡”,那虞温馆内的主题便是“汐城”。
5号馆的装饰和气氛跟别的馆截然不同,不仅颜色偏暗,灯光黯淡,连空调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凉风从后颈扫来,走在馆内,似乎置身风暴之中。
这里光线很暗,每张照片都被温柔的光束照亮,游客可以看清照片中的每一处细节。走到最里面,一面墙上只挂了一张照片。光影巧妙地落在照片上,一半明亮一半黑暗,明亮的那一半是救援队的身影,黑暗的那一半是台风横扫过后的“废墟”。
每一个走到这里的游客,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或放慢脚步。
季思问也不例外。
他也是土生土长的汐城人。
面对这样的画面,他的内心无法不被触动。
扪心来讲,他不是一个喜欢拍照的人。更多时候他用眼睛、耳朵、情绪去感受一切,而不是依靠相机去记录。别人拍他的次数远远超过他给别人拍照的次数。
他发现镜头是有魔力的,是因为虞温。
虞温给他的那一叠照片,他至今完好无缺地保存着。时光一去不返,那些都是非常珍贵的记忆。
他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就感觉有某种强烈的情绪快要从照片中冲出来。
汹涌澎湃,直击心灵。
季思问在这张照片前久久伫立,直到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灭掉了。
下班了,工作人员不知道里面还有人,就把灯都关了。这个馆里没有窗户,阳光射不进来,因此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虞温特意选的。台风天,她躲藏的杂物室也是四面无窗,伸手不见五指。
季思问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对她说:“小心点。”
“嗯。”虞温笑道,“这里我可比你熟悉。”
虽然她这么说,但季思问还是主动走在了她的前面。
虞温将手机放回口袋中,安心地跟在他身后。白光打在地板上,她频频踩中季思问的影子。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有许多次,她和季思问、季思义出门,也是季思问走在前面,她和季思义跟在后面。过马路时,季思问就走在最外面,让他们走在里侧。
虞温两步跳到了季思问身边。
季思问被她轻轻撞到肩膀,侧过头问:“怎么了?”
虞温说:“没什么,就想跟你走在一起。”
季思问一顿。
他垂眼看着她,虞温坦荡地回看他,眼神清澈,透着亮光。
虞温眸中含着盈盈笑意:“想说什么?”
季思问能来,其实她很高兴。
嘴巴会说谎,但心跳不会骗人。
季思问深邃的瞳孔盯她良久,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你觉不觉得……”
“虞温!”
“原来你在这里啊!”
不速之客闯入,所有旖旎气氛一哄而散。
季思问心情不太美妙,冷淡地收回了手。
虞温愣了愣,循声望去,问:“你找我吗?”
叫她的是慕容羽丰,是本次展览的总策展人,也是比赛主办方的人,虞温有什么思路和想法都是跟他沟通的。
“不是我找你,”慕容羽丰从楼梯走上来,“是王帅问我有没有看见你。”
啊!王帅!她把人给忘了!
她转头对季思问说:“朋友在楼下等我,我们赶紧下去吧。”
“王帅?”季思问重复这个名字。
“走吧走吧。”
虞温没留意他的情绪,拉住他的袖口,想催他一起走。然而,她摸到了一个略硬的东西,“咦”了一声低下头,发现是一枚袖扣。
她慌慌忙忙把季思问的衬衫袖子扯出来了,露出了袖扣的全部面貌——宝蓝色,帆船形状,翻涌的海浪像一个“W”。
虞温有点惊讶:“是我送你的那一对?”
季思问说:“是。”
这一对袖扣是季思问成人礼前虞温送给他的礼物。
虞温非常霸道。她要送一样东西,会跟季思问一起出现在镜头里。花会凋谢,手表、领带,他都有了,他又不喜欢繁缛的饰品,琢磨了一星期,最后虞温选定了袖扣。
袖扣袖扣,常伴左右。
“今天怎么戴着?”
“重要场合,特殊对待。”
虞温抿了抿唇,但弯起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一丝喜悦。
他们这旁若无人的对话让慕容羽丰插不上话。他走到两人面前站定,问虞温:“这位是?”
他打听过,虞温没有男朋友。但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不一般。
“前男友。”虞温很直接地回答。
慕容羽丰恍然大悟,继而笑道:“原来是故人。”
季思问腹诽,什么故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二十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看人很准。这男的不知是谁,一出现就没眼力见地打断他们,眼神一直盯着虞温,这会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要说没点鬼胎他绝不信。
依他看,要么是打着往上爬的主意,要么就是打了虞温的主意。
虞温把季思问带到王帅面前,说:“这是王帅。”
王帅个子跟他差不多高,短发,肤色深,冲他亮出一口大白牙,打了声招呼:“嗨!”
季思问心想,果然是阳光开朗型,看起来阳光很充足,牙口很健康。
“季思问。”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忘了介绍了。”虞温手心朝上指了指另一位,简单介绍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季思问跟慕容羽丰以后应该不会有太多联系,虞温最开始觉得没必要介绍。她把王帅介绍给季思问,是因为王帅是她认识多年的朋友,两人很熟悉,帮他搭个线是举手之劳。但慕容羽丰站在这里,她把人忽略了就不礼貌。
季思问却不这么认为。
他心想,虞温在这边的“朋友”还挺多。
在虞温眼中不会有交集的两人却对彼此十分热切,不仅握了手,交换名片,还有说有笑起来。
虞温看不懂,难道季思问看上了慕容羽丰的商业价值?
季思问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的衬衫,和衬衫袖口处明晃晃的袖扣。
虞温没注意他的小心思,只看到他的后背湿了一小块,难为他这么热的天赶过来,一路走得飞快。
王帅挠挠头,问虞温:“我们还去吃饭吗?”
他今天过来完全是来给虞温捧场的,为表达谢意和感动,虞温说好了晚上要请他吃饭。
听到“吃饭”两个字,季思问自动转过了头:“吃饭?我能加入吗?”
这话只有从季思问口中出来才听起来这么坦率自然吧。
他大老板的姿态,他淡然的表情,他不经意的语气,让人产生一种“不答应他就会错失一个亿”的感觉。
“你介意吗?”虞温问王帅。
王帅最爱热闹:“你都请客了,我当然不会介意!”
“那再加我一个呢?”慕容羽丰微笑问,“我中午问你,你说晚上约了人,没有空。”
虞温眼尾抽了抽。
今天怎么一个个上赶着吃饭?
“行,那就都来吧。四个人刚好凑一桌。”
于是,莫名其妙的,虞温和三个男人坐在了艺术馆附近的餐厅里。
三人性格不同,职业不同,喜好不同,原本毫无交集,却意外凑到了一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体面人。
这段饭吃得很顺利,但虞温总觉得味道不对。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暗潮汹涌。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有错。
等到散了的时候,矛盾就出现了。
王帅:“虞温,你要跟我一起挤地铁回去吗?正好消食。”
季思问:“我助理正开车过来,快到了,三分钟左右,我送你吧。”
慕容羽丰:“不用那么麻烦,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回去吧。”
虞温:“……”
“不了。”她一视同仁地拒绝了所有人,冷酷地说:“我有助理,我让她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