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思问发现眼泪擦不完。
新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愣了愣,有点慌神了。
“怎么了?”
虞温的眼睛一阵一阵痛了起来。
眼泪猝不及防流下来,说不出清楚是因为情绪上头,还是单纯眼睛痛,亦或是二者兼有之。
她没想过要在季思问面前掉眼泪,这事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有点尴尬,虽说不上丢人,但也不是她本人的意愿。所以她默不作声,脑袋低垂,不想泄露太多情绪,也就没注意到季思问表情的变化。
“怎么了?”季思问又问了一遍。
柔和的声音裹着喷洒出来的温热气息席卷了她。
黑暗中虞温静默一会儿,才发出低低的声音:“眼睛疼。”
她仓促地起身,欲盖弥彰地说:“我回房间拿个眼药水。”
上次做了手术之后,眼睛恢复得不错,但有时用眼过度还是会疼,会痒,会酸涩,医生说让她好好休养,定期去检查。现在她仍然无法做剧烈运动,也不能接受强光刺激。外面大太阳的时候,要撑伞或戴墨镜,等日光柔和了些,才能自由走动。
做手术那天她一个人去的,那时工作室刚成立,许竹愿还没来,只有她和欧梓莹两个人,整天忙不过来,她又生病了,欧梓莹身上担子很重。那天她们都有工作,欧子莹一个人在外地出差,她推了工作去做手术。她可以叫人陪,但想了想还是自己去了,一桩小事,不必麻烦朋友,反叫让人担心。
她那天的工作是去参加一个展览会,据说那天季思问会去,如果她没有临时请假,应该能见到季思问。
人在成长的不同阶段是不一样的。肉眼可能感受不到太多的变化,但在镜头的记录下,时间的痕迹清晰可见。那时的虞温也想看一看,四年后的季思问是什么模样。
刚才她说想见季思问,不是胡言乱语,是那天原本就有机会。只不过在见季思问和做手术之中,她选择放弃了这个机会。
季思问不知道这些,虞温也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已经过去,过去的事无需再提。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就当是一时冲动没过脑子吧。情绪跟眼泪一样,决堤溃坝,一泻千里,没有控制好而已。
虞温扶着楼梯慢慢往上走着,视线被眼泪糊成一团,过去的记忆却清晰浮现。这些天她想起了很多,那些事不能说都是愉快的,但她的内心反而变得平静。
就这么想着,她没有注意到,季思问也跟了上来。
她回头:“你上来做什么?”
季思问:“你手里拿的是我的手机。”
虞温:“……”
上药的时候,她拿着季思问的手机给季思问照明,走的时候就顺走了,一直没发现。
走进房间,虞温想开灯,按了两下没反应,才想起来停电了。
季思问拿过手机说:“你去找吧,我帮你打光。”
虞温想了想也行,便应了。
她的药都放在医药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不仅有眼药水,还有大大小小虞温说不上名字的药。她从小就是药罐子,长大了还是记不住药名和功效。
季思问就站在她旁边,两人间隔不到半臂距离,虞温看见的,季思问自然也都看见了。
有些药他也不认识,但字他还是认识的,比如用透明罐子单独装起来的安眠药。
“你经常吃安眠药?”
“没有。”
“晚上睡不着?”
“……有时。”
“睡不着会吃哪种药?”
“可以吃褪黑素。”
“每天都吃?”
“……偶尔。”
虞温一偏头,果然看见季思问在盯着她里面的药看,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名堂。这一问一答,跟盘问似的,但他一问,虞温就下意识答了。
可能是一种刻在DNA里的条件反射吧。以前季思问总是这么管她跟季思义。比季明礼操心,比陈心慈细心。
她没说谎。
这里面大半的药她现在都不吃了,有些甚至没开封过,她带过来只是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她似乎已经对褪黑素免疫了,褪黑素的作用还不如季思问本人效果明显。在季思问身边,虞温能一觉睡到天亮,尽管只有一个晚上。
虞温很快找到眼药水,很快把拉链拉上了,没让季思问多看。
但季思问不知怎的,她避而不谈,他反倒追问起来。
“是不是跟我一起睡你会舒服一点?”
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有你这么问的吗?
这话充满歧义,奈何季思问说得正义凛然。
虞温正纠结要不要承认,又听见季思问说:“你在我房间睡觉的时候,虽然睡姿很差,但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抱着被子睡得很安静。”
如果不是那夜折返回去,他不会知道虞温被梦魇困扰。
“你大晚上不睡觉,观察我睡姿?怎么了,我睡在你旁边,你睡不着?对我有非分之想啊?”
“转移话题没有,不如全盘托出。你也不想我猜来猜去吧。”
“你当我傻呢?我凭什么告诉你?我们不是没关系吗?”虞温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季总,你管得也太多了吧。还把我当妹妹呢?我姓虞可不姓季。”
季思问将手机反扣在桌上,手电筒的光直戳天花板,虞温眼前一暗,但季思问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知道你姓虞,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季家,我也的确把你当妹妹照顾。”
季思问霍然靠近,虞温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
没等季思问有下一步动作,虞温就面无表情地拍开了他的手:“季总,请别动手动脚。”
季思问:“……我让你抬头,给你滴眼药水。”
虞温:“……哦。”
季思问从她手中拿过眼药水,扭开了盖子。眼药水只剩三分之一,说明虞温经常用,说明她经常不舒服。
看着虞温乖乖仰起头,季思问沉着的脸色舒展了些,耐着性子把刚才被截断的话说完:“我是把你当妹妹,但那是之前的事。”
药水浸湿眼球,激起一阵酸酸麻麻,让干涩的瞳孔久旱逢甘霖。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如果一直把你当妹妹,会跟你谈恋爱吗?还是你觉得我有这么特殊的癖好?那当初你跟我在一起,岂不是难为你了?”
“……”
这么多年过去了,季思问的嘴还是在虞温暗杀名单榜首,居高不下。
不过,从小到大,虞温是唯一能跟他平分秋色不分伯仲的人。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一开始又不喜欢我。我追你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其实我把你当妹妹’?现在又不承认了?”虞温虽然闭着眼睛,但气势十足,“季思问你个王八蛋,你早说一句‘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
霎时间双方都沉默了。
都说不清是被哪句话触碰了心弦,导致胸腔嗡鸣,震耳欲聋。
虞温自重逢第一眼见到季思问,就不想跟他吵架,如果没有季思问她会平静很多。这些年她的生活都是学习和工作,她不让自己闲下来,也努力不去想季思问。季思问曾经重重碾过她的心脏,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在一点点抹平这些痕迹。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时间总能战胜一切。然而一次重逢,就让所有被封存的记忆卷土重来。
现在她发现吵架也挺好的。像点了个鞭炮,噼里啪啦把所有问题炸出来。谁也不知道炮响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寂静和结局,但在那一瞬间,所有“在意”和“爱意”都无处遁形。
越北说的是对的,季思问想,他不清白,他们都不清白。
他知道虞温这些年很辛苦,但也很有收获。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光芒万丈地站在那里,拥有繁花似锦的大好前程。有没有他似乎都不要紧。
理智是这么想的,但行动不受理智驱使。如果霍迎风听了一定会问一句:你要是不关心人家,怎么知道人家过得辛不辛苦好不好?
“你做手术那天,我去了。”季思问突然开口,抛出一道惊雷。
“你认真的?”虞温仿佛听到天方夜谭。
“我像在开玩笑吗?谁拿这种事开玩笑该遭雷劈吧。”
“……”
这么恶毒的诅咒,信了他了。
“你为什么会去?”虞温顿时心跳如雷,“你知道我做手术?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遇到你朋友,他告诉了我。”季思问说,“你做手术的时候,我就在门口。”
做完手术虞温被推去病房观察,她闭着眼,当然没有发现季思问的存在。
虞温一肚子疑问:“你那天不是有工作吗?”
她都在出席嘉宾名单上看见他了。
“我溜了。”
“你真勇啊。”
那次展览不是什么小型活动,抛开季思问不谈,机会难得,虞温是真心想去的。但她逞强也没用,她的眼睛支撑不起,她没法工作。
虞温仔细回想,想起来那天王帅也去了,跟他老板一起去的。老板姓陈,是丁燕的多年老友,虞温喊他陈叔。陈老板见虞温没去,问是怎么回事,虞温说去做手术了。可能是丁燕的缘故,张老板多关心了几句,虞温不想让丁燕多心,也便多说了几句。
如果没猜错的话,季思问的消息是从陈叔口中得知的。可如果季思问不问,陈叔又怎么会说?
“季总真是人脉广啊,连我做手术都一清二楚。”虞温哼了一声睁开眼,“那怎么不见你关心我一句呢?”
那天太匆忙了。
季思问临时开溜,半个小时后电话都被打爆了,秘书的,合作方的,品牌方的,朋友的。
朋友帮他扛了两个小时,仍不见他人影,打电话怒骂:“我说季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什么人值得你这么牵肠挂肚啊?女朋友啊?”
季思问:“没有任何关系。”
停顿后,又道:“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季总只是嘴硬,但还是长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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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光风霁月(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