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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困鹰 > 第31章 第一卷·第二十八回 丰年稻下尸骸做肥,荷塘血骨举莲见月·

书接上回。

“下一个。”

被传入的县官是丰县的掾属,当年那位学子想求的职就是他门下的,这位多年来在县衙的存在感都不是很高,却也是擅守本职的类型,但当他知道自己门下一个小差居然也要黄金十两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傻的人,会拿着自家攒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本,谋一个月俸连贿金零头都不到的小差。

“掾属韩里,在想什么呢?”

许临厉声问道。

韩里闻声连忙跪下,他为县官多年,却也未曾见过这般阵仗,慌忙跪地后高喊道:“下官在!”

“这么紧张做什么?地上冷,阿烈,去给掾属拿个软垫。”

年轻的廷尉左监依旧唱着红脸,温声道:“今日我等找掾属问话只是例行之事,掾属如实答话就好。”

韩里不敢抬头,阿烈把垫子伸到他跟前了,他也只是往前挪一点,让膝盖在上面就好,俯首道:“小人谨遵……”

许临也不耐烦宽慰人,道:“好了,本官就直接问了,你在县衙当差多年,经常参与民生治理问题,陈氏案发生前后,县衙内多有百姓进出办事,因着县令出差,衙中人手紧缺,韩掾属手上的任务就重了。”

“县官组织卖官鬻爵的事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衙中定然是有消息走漏,不知在韩掾属繁忙之际,是否有平民问过‘交钱给县官就能买官职’?”

韩里连思考都没有,就要说道:“下官当时忙于上官所派公务,并不知陈……”

“韩掾属。”

许临打断了他的话,提醒道。

“本官没有说陈云敬,本官问的是,‘县官组织卖官鬻爵’以及‘交钱给县官就能买官职’。”

重点放在县官而非陈云敬,主语不同,意思自然也不同了。

如果说是陈云敬组织卖官鬻爵,借此搜刮民财,那就是他一人利用职务之过,但一人之力难敌众人,他一个就算有自家人手帮着搞信息差,也不可能连整个官府都瞒住了。

县官们只是忙死了,不是八卦心死了。

但如果重点是县官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县衙所有属官都掺和了这事,搞了一个只有陈云敬不知道的信息差出来,让他不知不觉中做了所有人的替罪羊。

这个怎么答?

韩里有些汗流浃背了,他得赶紧想出一个能应对的话来,审问的那二人知道他此刻正在迅速思考应对之策,一时半会也察觉不到他们是在诓人,是以悠闲地对饮了一杯茶,等着对方的回答。

韩里的脑子早就被日复一日的公务充满,很少想别的事情,他跪在原地思考了半天腿也麻了,就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这个动作没被许临放过,他顺势道:“韩掾属想好怎么回答了?”

“不——”韩里吓得刚要拒绝,脑子却在这时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应对之策来,“不,下官怎敢想别的事,下官是想说,下官的确有听人说过,县衙里有人组织用金钱买官,也有人拿着银钱来找过下官问手底下可有官位可卖。”

话音刚落他又立刻补充道:“但是下官并不知这些是从哪来的话,也没怎么搭理,就随口编了个理由把人打发了而已。”

许临问:“来找你问事的人主要都是做什么活计的?”

“有县里家境贫困的学子,也有识得几个字,来谋体力活的农户。”韩里细细数道,“那几年收成不好,又总是有灾病,加上严寒冬日的,要是当时真的有这事,说不定他们还能好过点。”

猫哭耗子假慈悲。

许临撇了撇嘴,敲桌子道:“你说你找理由打发他们,是跟他们说衙里总领事务的是陈云敬,让他们去找他吗?”

韩里闻言连连摆手:“不不不,下官没有,我只说了这事情不归我管,让他们去找别的比较闲的县官问问而已。”

“是吗?”许临的语气加重了,“但是在你前面的一个文官也被问过这个问题,他当时的态度比你缓和点,问过人家是从哪知道这事的,对方回答的是你。”

“并且,你除了有对那位学子说去问别的官员外,还特意提及了陈云敬,是以那位文官在表达了不知其事后,便让人去找了陈云敬。”

韩里忙解释道:“下官没有——”

“可这位学子的身后事和遗属安排都是你在做!”许临震声打断他的话,“直至今日。”

那四字重重落地,韩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旁人对于那些遗属安排,给够了银钱就算作数,但你不一样。”

许临放轻了声音,与方才严词厉色的许尉正判若两人。

“那位学子是家中独子,生前父母未亡,也有家室,但妻子年少,未有子嗣,在他死后又另嫁他人。”

“你只是县衙的一个小官,按理说其实没必要管那么多事,但是如今他的父母有活可做,尚能养着自己,那位妻室后来的夫家的活计,也是你暗中相助得来的。”

“你对他的家庭为何如此上心?”

许临就差走到他前面来问了,因为韩里自方才那句话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言。

“是因心中有愧吗?因为你的一句话,他的积蓄落了个空,父母晚年丧子,妻子年少丧夫,所以你心中有愧。”

见韩里始终不言,裴青和许临倒也不急了,反倒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了个突破口。

韩里,此人是他们分析的人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但因为他照顾死者遗属的举动在一众人里头太显眼,裴青他们就注意到他了。

“此人平生所概唯有平之一字,对死者家属的一点怜惜和扶持,反成了他生平里最大的一件事了。”

昨夜四人在客栈议事时,顺带对县衙的人员做了个分析,杨妁指着韩里的名字,说了这么几句话。

“金听闲虽然不是人,但陈云敬组织卖官鬻爵的罪名,好歹是被他误打误撞给卸掉了。”

“可能让这么多百姓听到风声后蜂拥而至,光靠陈云敬的声望是做不到的,如果你们按着从头问到尾的流程没什么用,到他的时候就换方式找突破口。”

“一定要狠狠刺他仅存的同情心。”

许临见韩里久久不言,又作出方才严厉的神情:“韩掾属,不说话只会增加你的嫌疑,你若是身有对此案有进展的线索,快快从实招来才是对那学子家人最好的帮助!”

韩里听到这句话,常年无甚死寂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波澜,但再开口时仍道:“下官一介小官,对上官那些事少有干涉,二位大人若是强逼,小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的。”

“无人逼你,韩掾属若实在没话说,在这边签个字,就可以出去了。”裴青轻叹了一口气,将口供递了过去。

韩里依言过去,照例看了眼口供上的内容,正要提笔签字时,又听跟前的年轻文官道:“韩掾属当真想好了?等会儿那位学子的父母和前妻都会来县衙受审,他们受你帮衬,想必在问好时也不会说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事,但你要真无话说了,这些问题我们也会问他们。”

“毕竟丧子丧夫之痛,不是一两次帮衬就能轻易抵去的,把他们血汗钱蒙骗走的真正凶手一日找不到,他们的痛苦一日不消。”

韩里闻言没什么反应,执意下笔签了字后,向二人拜了一礼就退下了。

这场审讯似乎把他仅有的一点力气也给耗光了,进来时姿态还算端正的韩掾属,此刻瞧着却是有些颓唐。

“……给他点时间思考,如若不成,一道押送回雒阳,从严重审。”

裴青轻声道。

韩里走到门口时,县尉梁硕正好带着证人们来了,其中正包括陈家母子,以及前言提到的那位受韩里帮衬的学子父母及前妻。

“韩掾属!”

两位老者看到韩里从里面出来,神情很是惊讶。

韩里转头看去,冲他们点了点头,扯了下嘴角就算是笑了,看得两个老人很是担心。

“韩掾属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衙中事务多给累着了?”老妇人担心道,“我们家之前遭难,多亏了韩掾属帮衬才挺过来,他要是累坏了身体,家里又没个人的,可怎么办才好哦。”

梁硕听了这话,嘴上虽是无言,向来严肃的脸上却是隐现一丝讥讽的神色。

就在此时,裴青走到门前,对梁硕道:“梁县尉?”

梁硕闻言回头,俯身行礼时又听裴青说道:“梁县尉辛苦了,天气冷,烦请几位先移步内廊避风。”

言罢,他领着几位证人上了内廊来,又叫人给他们上了软垫和暖身的姜茶,让他们稍等片刻,随后就让梁硕跟着他进了正堂。

梁硕到了许临跟前,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汇报道:“下官谨遵尉正吩咐,已将各位证人带到,尉正所分派的人手也已出城,算着脚程,最快的也要到莒县了。”

许临笑道:“梁县尉辛苦,请坐。”

梁硕依言在软垫上跪坐好,因身着盔甲的缘故,他整个人的身板都直挺挺的,活像一棵树。

“梁县尉,在陈氏案发生之前,你觉得上任县令林全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硕闻言皱了皱眉头,但仍中肯地回答道:“林县令不算个好官,在任数年倒也算尽忠职守,丰县前些年虽然穷了点,但在他手里时还是很稳固的。”

“那现任县令金听闲呢?”

梁硕想也不想:“呵,虚伪小人。”

许临问:“你怎么会这么想金县令?林全在任时留下的烂摊子,可都是他解决掉的,丰县能变得越来越好也是因为他呀。”

不说还好,一说梁硕就怒然道:“是,他是把丰县治理得很好,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许临沉下声道:“说话要讲证据,梁县尉,我们一路到此,丰县的境况说一句安居乐业都不为过,这虽不能全然归功于金县令,但若不是他,丰县的变化不会那么快。”

“你是凭何断定他是虚伪小人?若是与案情相关立刻说来,若只是出于私人恩怨,那便回吧!”

说罢,许临挥手做赶人姿态。

“我——”梁硕明显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双拳紧握置于身侧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道,“我找不到证据,但二位若是能相信梁某,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找到证据证明金听闲跟这个案子的关系!”

“哦?”许临挑了挑眉,“无凭无据对上官妄加揣测,又要求本官要给你时间,这样的态度本官要如何信你?”

裴青在一旁补充道:“梁县尉来得晚,不知我们前面问的话,我们现在在查的是买官的传言是如何而起,而那些从百姓那骗取而来的钱财又是怎么顺利过关的,你的这些揣测和要找的证据,跟这些有关联吗?”

“自然是有关联,您难道就不怀疑,怎么本地的官处理起来都模棱两可的案子,他一来就一下子结了?!”梁硕直言道,“而他们说是案结了,但问题根源解决了吗?”

“传言是谁传的,赃款又是怎么轻易过关的,一句话都没说清,相关人员走人的走人,升职的升职,乡亲们的钱最后也没有还回来,这算什么案结?”

裴青听着他的话在一旁飞速记笔录,还不忘接着问:“那你的怀疑是什么,查了多年不至于一句话也没查到吧?”

“我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给钱就能当官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梁硕一句话差点给裴青字写劈叉,“但是在我跟林全离县办差时,这事还完全没影子,怎么我们前脚刚走,后脚就立刻起来了?”

裴青的笔又动起来了,写了个传言疑似上任县令林全主导,又借出差为由造不在场证明。

“而且,林全是和我一起走的,我也是回来好几天了才知道这是怎么个事儿,林全却好似未卜先知一般,镖局的文书、死者家属的口供,还有那个陈云敬的弟弟,一瞬间的功夫全到位了,陈云敬却是面都见着就被人押走,直接上了雒阳!”

“等他们再回来时,林全人下岗了,县令之位无缝衔接来了个金听闲,这人多古怪啊,来了没两天就把卖官鬻爵的真凶定为了林全,人陈云敬却还是有罪过,被抓去了县牢里关着,死活不让人家属见面,连一句辩驳都没有!这不奇怪吗?”

许临皱眉道:“这事儿我们如何不知?你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梁硕也是急得要死,他倒是知道一件事,但这事儿太奇怪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是能让人接受的事,憋了半天来了句:“他陈云敬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许临两人侧耳示意他说。

“我后来暗中查当时在县里留守的官员,问他们那些传言都是怎么起来的,怎么会那么多人受骗,陈云敬虽说不算好人,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啊!”

“但那些人非但缄口不言,还向王言告发我,不得已我才会放弃一段时间的追踪。”

“而那个陈云敬呢,一夕之间众叛亲离,什么罪责都往他身上堆,那卖官鬻爵和借权私运钱粮何等大事,他们就算真的说好了推诿罪责,陈云敬还能真受了不成?可他竟是一句话都不辩解,这不奇怪?”

“他被押解回来的那天我也见过他,整个人看着就不甚清醒,一连三日了都跟个木偶一样,你说他被金听闲拿什么东西摘了魂魄我都信!”

“就连后来县牢因为兵乱被匪寇烧了,他一个大活人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亲娘来了都认不出来,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去看他时他反而还在那笑,这不奇怪吗?啊?!”

梁硕着实是憋了太久了,找着了能开口说这些话的机会他恨不得竹筒倒豆子全讲明白,说到上头了声音越发响亮,即使压低了声音,乍一下提起来的音量也叫许临等人吓了一跳。

“你小点声!”

阿烈得了指示往门那边去,悄摸摸给门推开一条缝,往四周看了看,又立刻推开门,向外面看守的人比了个“去四处看看”的手势,确认无人才回来又关上了门。

许临两人松了口气,对梁硕道:“你小点声,继续说。”

梁硕见他们对陈云敬被火烧一事极为镇定,还以为自己又说了废话,接下来的话都有些磕巴了:“然……然后,也没什么了,哦,还有金听闲的府邸!”

“他的府邸的格局原来蛮好的,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多起来了,又有亲族过来一起住,所以就扩建了面积。”

“但是他扩建就扩建吧,愣是拖了整整两年才建好,期间好像因为扩建地的一口老井争论不休,后来芷县的兵匪去而复返,连县牢都给放火截杀了一通,贼兵褪去后修建县城,他的府邸才跟着重建起来,那老井之事也不在乎了。”

“前段时间他小儿子满月,邀我们几人前去,我一进那府宅就觉得死气沉沉的,浑身都不舒服,如今想起来才觉得……”

他说到这,瞥见了许临的眼神才忽觉自己又在主观输出了,声音又渐弱了下来。

“然后……然后就没了,下官不善言辞,这一切都是推测没有证据。”

许临和裴青两人对视一眼,笑道:“梁县尉也是仁心爱民,才会有此忧心,这边先签个字,下去休息吧,晚点裴尉监外出办事,还要劳烦县尉陪同。”

梁硕以为他二人不信,上去签了个字,就垂首出了门。

他不知道,在他关上门的瞬间,门里那两人差点跳起来喊“竞贤娘子料事如神”!

无他,昨晚上几人议事,商讨事宜那可是什么都想到了,县牢被放火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所谓敌走一步,吾望百步,既然他们没道德底线,我们的推演也别要道德了,怎么缺德就怎么推算,做好万全之策。”

杨妁作为一个从军几十年的军师,自然不是那种没下过战场,光会纸上谈兵的类型。

兵家有一言,“上兵伐谋,攻心为上”,有的时候军中为了不费兵卒攻下城池,或者想铲除些异己,就会使用流言这一招。

而像丰县案这样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

杨妁与他们说,侯女的麾下曾有一位父辈旧臣,此人自满其功,侯女初领晋阳军时,此人与墨军师一道协助军事,很不服侯女承爵,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而侯女为了解决掉此人,亦使用过流言杀人,策反亲信这一招,颇有成效。

丰县的情况和此事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得来的结果都是多数人获利,少数人背锅。

两件事相同的是谋利,不同的是萧子衿的锋芒未向平民百姓,而丰县这些人却是在吸人血,吃人肉。

裴青两人激动过了就赶紧平复心境,心道:不能激动不能激动,我们是朝廷官员,不能失了仪态让人看到。

杨军师还有句话说得好:“信息差这招接着打,你们越追着查陈云敬在案子里的参与度,他们就越放心,头被打掉了也只会觉得你们的消息只够陈云敬的行迹跟卷宗有点出入。”

“因为不管怎么说,私运钱粮这事儿都是他做的,被诓也好真心参与也罢,这点都翻不了了。”

“接下来,就是去见陈云敬本人。”

见是要见的,但在这之前还要把证人先见一遍。

许尉正和裴尉监重新拾起得体和善的笑容,开始传剩下的证人。

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话不说点话感觉空落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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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一卷·第二十八回《丰年稻下尸骸做肥,荷塘血骨举莲见月·中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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