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黑幕笼罩,霍虞一时感慨万千。
或许出生之日的那块黑幕,从未消失,而是如恶龙蜷缩,匍匐在她的脚下片刻,她只垂眸望了一眼,便如噩梦般痴缠在她的身旁。
她一生中噩梦良多,只有此刻才知道,那些只是她一生中,最不值得提起的事情。
“母后,儿臣想不明白,自古以来,体弱的皇子,最好操控,儿臣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您为何偏偏选了太子,您并非不知,有朝一日,豺狼反扑,您或许并无还手之力。”
寒风吹起,凛冽的风吹过霍虞,仅有一次的温柔,仅仅是卷下她眼角的泪水。
手指抚摸过的眼角处,绽放开傲人的梅花,顺着她的指尖拂过发髻。
“长平。”皇后呵斥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宫墙内。
“母后,体弱之人最好操控,您是天生的谋者,若要手掌权柄,州儿怎么能如此健步如飞呢?”
此话一次,两人都摒住了呼吸。而下一瞬,皇后那带满护甲的手,就打在了霍虞的脸上。“本宫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女儿,那是你的弟弟!”
“弟弟,母后是说阿虞恶毒吗?”霍虞上前为皇后顺气,却被推到一旁,她也不恼火。
许是早就说腻的话,从此再也不想重复,那句“长平便不是您的孩子了吗?”,就此消逝在霍虞的口中。
“母后,莫要急。”她笑着放开手脚,这一次没有北风眷恋,她不再高昂着头颅,弯下身子将眼角的泪水,一滴一点的涂抹在皇后的衣物上。
被吓得缓不过神来的皇后,下意识想要将她踢开,仿若在自己身上的是令人作呕而又惊恐的物件。
“您熟读经书,参悟良多,可曾知晓,人性本恶,善恶本始材朴,善恶即为一瞬之间,阿虞得母后多年教导,所作所为不外乎**的外露。且我朝律法之内,阿虞恪守本分,可我朝律法之外,子女之过,一为父母教导不善,二为己意志不坚,三为世间气息所困。”
孩提不解般的眼神望向皇后,“母后,您究竟厌恶长平哪里啊?”
手还带着寒气,紧握住了皇后的手,皇后百般挣脱不得,被她狠狠的拉扯着,“护甲如此尖锐,若是伤了母后该如何是好呢。他日太子得势,母后莫要没了享福的命。”
“你当真是疯了。”
说出口的话,在触及到霍虞的眼神时,便不再开口。
满是泪水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恨意,无奈的一笑更像是嘲讽,她垂眸反复的看着那只打过自己的手掌,也是这只手,曾亲自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母后,儿臣曾以为您只是爱的太多,所以忘记的该怎么爱自己的孩子,可今日,长平才明白,您不爱的只有长平,州儿是您和父皇的孩子,是阿虞的弟弟,是世家和天下的太子,而儿臣.......只是长平。”
那一夜,宫门落锁前,回宫入了太极殿。
那一日,雪花飞舞时,皇后伸出的手,空无一物。
霍虞不记得那夜的太极殿内,她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父皇赞许的神情,慈父般的说“长平与此事毫无干系,苏家的过错,亦与寡人的皇儿无关。”
仅此一夜,霍虞似是失去了许多,又恍若未曾失去。
许是未曾想到,一切会来的如此之快,第二日漫天大雪,她从霍毓那里出来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从定罪到抄家不过半日,再见苏幕时,回中正押解着他。
“值得吗?”
“值得。”
“会后悔的。”
“无怨亦无悔。”
无悔吗?霍虞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笑得欢愉,路过的宫女,只当她伤心的昏了头脑。
苏幕,这是一场惊天的骗局,所有的变故与陷阱只为了世家和你而设。
天子垂怜,苏太傅与其族人革去官职,美其名曰遣于西北,苏家子弟无召不得入京。
而在苏幕流放西北的那日,晋武帝手中多了一份以苏家为首的诸多世家,与二皇子勾结的证据。
一时之间苏家成了众矢之的,而这一切都在苏幕的计划之外。
那个冬天霍虞没有等到他们的婚礼,霍毓的公主府还未建成,她也度过了第一个没有“阖家欢乐”的冬日宴。
在更加寒冷的地方,霍虞慢慢的蜷缩着,筹谋着。
而有关那一日的变故,京都里一直流言不断,未曾有人刻意打压,反倒是愈演愈烈。
寒冬里,低矮的房子里,霍虞抱着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狗,脏兮兮的,霍虞也是如此。
此次离京,意莲和青欢皆不在身旁,她不想让她们被连累,下了药,等她已经离开城门时,两人便是醒来也无济于事。
不过是千算万算,未曾算到苏幕送来的两个人,机灵非常,早早的就等在了宫门外,只等着她的马车。
那时的她疯疯癫癫,便是来送她的回中都不住的叹气。
和如今抱着个畜生狼狈的的样子,别无二致。
“知道这这世间最毒的诅咒是什么吗?”她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小东西。
“不得好死?”
回话的人左胳膊空荡荡的,眼中的愤恨却藏不住。
“观音,上苍有好生之德,不得好死太过直截了当,观音听到要恼火的。孤家寡人才是至毒之物。”
那小东西趴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恍若已然冻死。
“身旁之人满是阴谋算计,原以为功成名就那日,万人喝彩,匍匐于脚,到最后不过是众叛亲离,孤家寡人,不入地狱,不得往生。”
季养停下了手边的动作,递给她一个药包:“他在你怀里,也是要死,与其饱受苦难,不若果断些少些痛苦。”
“这是一条命。”
“孤家寡人会在意这些吗?我若是这条狗,路过的第一个人我便死扒着不放。便不会有险些冻死在路边的事情。”
她说的霍虞听的明白。
“我若是当真那么做了,只怕日后无人信服,亦骂名昭著。”
药包接过,片刻后终于有了反应。
“连服三日,保它无事。”
那观音似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说出的话亦无半分口下留情。
“殿下还怕那些东西。”
此话,倒是让霍虞多看了她几眼。“你我如今便在破庙之中,观音庇护,怎的你这个观音反倒帮着恶人了。”
“人各有志,殿下非大奸大恶之人,所做之恶,良心煎熬,故在意孤家寡人之说。不得往生也罢,一念成神也罢,是非在人心,非他人之心,而在你自己。”
她弯下身,坐在霍虞身边,接过那只狗,将为数不多的衣衫拿出,为它取暖。
霍虞觉得有趣,她单手抱着它,垂眸时,睫毛上挂着泪珠,似菩萨普度众生,怜惜万物。
“自己中毒了,知不知道。”
毫无尊重,霍虞倒是想知道她是如何在季家,委曲求全的活下来的,还学了一手制毒。
“知道。”
“怎么不医治。”
“那位下的。”
“不会是一个人,你体内至少三种毒素,互相制衡。”
“那位,和母后,当然还有本宫自己。”
诧异的氛围,弥漫在两人之间,季养和观音,在诧异中对视。
“为什么?”
“为了活着,人都是自私的,本宫不会以天下苍生为借口,本宫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位子。他做不好,自然有人来做,退位让贤,古来有之,本宫出生之日,天降祥瑞,天时地利,如何不可?”
那一刻,西北的太阳,缓缓离开,照在她身上的光辉,顷刻间全无。可昏暗之中,总会有人破晓而出,霍虞,要的便是做那第一人。
“殿下。”
小东西回归自己的怀抱,霍虞听到了观音虔诚的声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殿下并无错处,奴婢也非听信一面之词的人,可殿下,活下来不容易,苦难与深渊同存,能在深渊中高歌的人甚少。苏少师不许奴婢认主,说奴婢不该是他的人。如今更是庆幸当日少师的推脱。”
季养倒是未曾说话,冷眼看着两个人一来一回的说着。
“不杀他,反倒自己来了这西北,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招见血,她急切的想知道霍虞有什么谋划,而霍虞却吊着他的胃口。
“你知道他的毒是什么吗?”
“没见过,不知。”
“本宫幼时的毒唯一的解药在父皇那里,而如今有人配出了解药,本宫便请‘他’加了一味药,那解药反成了催命的毒药。不知道本宫这么说,季夫人可觉得熟悉。”
“你.....你是那日的.....”
“正事,帝京苏家表小姐,苏韵。那日化名遮面,冒昧打扰,倒是未曾想到与你有这般缘分。”
这后半句的话,可就不能仔细琢磨了,可显然季养想了。
在苏幕找到她之前,霍虞便想将她收入麾下,不过那日夜里苏幕便来了,霍虞不过是送他个顺水人情罢了。
“知遇之恩,此生难报,可便是如此,若你我相处不来,万望日后殿下旗开得胜之日,放我行走于江湖之间。”
“好,本宫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