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崎岖,在霍虞到小木屋前,矢七匆匆赶来。
“陛下都知晓了?”霍虞坐在一块石头上,含笑着看着他。
“李顺的弟弟已经回去了。”
他一路跟着李将,确保他已经进入皇宫内,这才返回。
“瞧见没,本宫的父皇啊,步步都算计着。”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霍虞抬头瞧着那并不刺眼的光芒,“太阳总有照不到的阴霾。”
自出宫时李将便一路尾随,霍虞也乐意将计就计,从踏上这一条路时,她的身边,便没有家人了,有的不过是算计和争抢。
不过她倒是意外父皇能允许她出宫,魏奷等人的消息能瞒过其他人,可瞒不过父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是这近似结党营私的事,除非......除非她能够让他放心。
她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随后将手伏在青欢的手上,缓缓站起来。“矢七,本宫似乎许久未曾与你好好聊聊了。”
不信任,殿下不信任他了。
这一想法如恶魔般缠绕在他的脑海中,恐慌围绕在他的身旁。
“殿下。”他张口欲说什么,便瞧见霍虞摆了摆手,“待晚些再说。”
许是觉得让他此时回公主府不妥,思索片刻后玩笑的开口问道:“让本宫猜猜你身后的那位是谁,可好?”
而后觉得太好猜测了,无趣的叹了口气:“本宫原以为你我之间不会出现这般背主的事,倒是本宫想错了,你的主子向来不是我。”
青欢诧异的看着两人,不可思议的抓紧了霍虞的手,“殿下,矢七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霍虞也在想怎么会是他呢?
可仔细向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那日遇刺推波助澜的是谁?回中悄声说让他斩草除根他为何不肯?
龙袍一案为何迟迟不处理,谢姎在西北大营为何如此如鱼得水,那位小将军真的是......苏幕的人吗?
她松开手,不再看青欢的眼睛。“总要有一个人有二心的,青欢不是他,那么是你吗?”
在青欢匆忙跪下的那一刻,一双手拦住了她。
“殿下,属下罪该万死。”
他下跪,跪的利落,无事膝盖下的石子锋利,仅仅这一个动作,便让霍虞知道,矢七又或者说那位从未想过瞒她,只是也不会挑明了,只等她什么时候发现。
那么其他人身边也会如此吗?
在扶起矢七的那一瞬间,霍虞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坐山观虎斗。
“回去。”又或是想到了什么,“即刻进宫。”
“殿下,魏公子和......”青欢提醒般开口。
却听到霍虞慌张的吩咐道:“小屋外有马车,你去将那两位请进公主府,入城门之后谢姎便坐在马车外,切记下马车时不许旁人看到魏奷。”
她与矢七步履匆匆,待青欢瞧不见的地方,她停住了脚步,出手便是朝着矢七的心脏处。
他来不及反应,只得步步后退,又怕伤了她,便是连还手都斟酌一二。
变故发生的突然,他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向来疾病缠身,日日饮毒的殿下,何至于会武。
“矢七,拿出你全部的实力。”
分神之际,霍虞的掌风已击面而来,他不得已与之对抗。
徒手对敌本就不是他擅长地,他用惯了剑。只片刻,霍虞瞧出了端倪,“本宫准你用剑。”
而后就近折了跟枯树枝,知晓他不会先动手,霍虞也不说,只闷声动手,招招狠辣。
直至此时,矢七才终于明白眼前之人为何屡次得那位赞许。
可不过五个回合,便已被霍虞抵住了脖颈。
她厌恶般松开手中的树枝,向着矢七伸手。
他不曾有片刻犹豫的从身上掏出手帕,瞧着自己的动作,愣在原地,抬头时看到霍虞玩味地笑着。
“你说了多少?从一开始便是被他安排来的?还是说你有苦衷?”
霍虞看着他,心中苦涩蔓延,可他却一直沉默不语,开口也只是求她宽恕。
“本宫将你当做自己人,便是有些事青欢都不知晓,本宫也未想过瞒你。”
她口中小声的嘟囔着:“你明知道,本宫对你有所不同,你明知道,本宫......”
可矢七沉溺于悔恨的情绪中,这小声的话语,终究随风而逝,不见踪迹。
“你说话啊,你说啊!”
见他不再说什么悔恨的话,只别过头去,跪在地上,霍虞的脸上再次浮现一抹嘲笑。也不知嘲笑的是矢七还是自己。
而这抹笑,在两人进宫后同样出现在了晋武帝的脸上,玩味的看着霍虞亲近般的为他研磨,而后看着跪在殿下的矢七,看向霍虞的脸上带上了赞许。
“倒是比你几个弟弟伶俐些。”一句话便是坐实了霍虞的心中所想。
“若不是父皇提点,长平怎么会猜到。”
“你啊,倒是愈发像你母后了。”他沉声的说着,瞥了瞥霍虞手中的墨条,在这句话说出后,墨条被她紧握在手中。
“长平也是父皇的孩子。”她眼巴巴的瞧着他,一如幼时等他下朝时的模样,惹人怜惜。
“寡人的孩子太多了。”
听得这话,霍虞瞄了一眼李顺,而后开口道:“父皇是天子,天下的子民都是您的孩子。”
也不知那句话惹得他发笑,站起身慈祥的看着霍虞。
“父皇。”
霍虞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的站在一旁。
晋武帝在她身上上下审视了一番,巴掌便猛然落在了她的脸上。
“父皇!”
震惊的声音响起,霍虞惶恐的跪在地上,不在说话。
两人都不说话,李顺瞧着眼前形势,又见霍虞跪在地上。
匆忙奉了盏茶,不曾想那茶杯直愣愣冲着霍虞的脑袋而去。
“哎呦,陛下。”
他匆忙将茶盏捡起,慌忙劝着。
“出去。”
晋武帝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霍虞,茶叶挂在她的发髻上,滴落着茶叶水。
“把他也给弄出去。”
语气里尽是不耐烦,听到此话,李顺的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笑容。
乖顺的领着矢七下去了,却在出门时磕碰了门槛,发了的声响。
霍虞跪在那,垂下头眼睛来回的转动,却不敢有其他的小动作。
两人都未曾开口,僵持着,霍虞认命般的的抬头望向他。
“长平有错,罪大恶极,求父皇责罚。”
她跪在那也不曾掩饰自己,仿若那个常年药不离口的人不复存在。
晋武帝将其上下打量,而后坐在桌案之后,以手抵住额头。
“寡人倒是小瞧你了。”
随即扔出手帕,那帕子轻飘飘的落在霍虞的身前:“捡起来,好好擦擦,免得寡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霍虞连忙擦拭着发髻上的水珠,良久之后,斟酌开口:“父皇,儿臣......”
“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寡人不知?私制龙袍,陷害皇子,便是连矢七都敢对寡人隐瞒不报,若不是李将今日将他引回来,寡人当真以为你们主仆都忠心耿耿,寡人还没有死!你们便如此觊觎帝位?”
他的语气算不得平静,却也未有气愤的神色。
帝王垂眸,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长平,小心翼翼的。
仿若多年前有那么一个人,也如她这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那一瞬间冬日的暖阳,照进帝王的眼眸,似是有什么无声凝聚。
此时此刻他才真的信了杨妃那句,“臣妾瞧着长平公主,到是与皇后娘娘更像一些。”
眼瞧着霍虞抬起头,含着泪望向他,开口便说道:“父皇,儿臣知错。”
可那透过那懊悔的神色,他只看到了她的决绝。
不知为何两人对视时,他竟生出一种无力感。
“父皇老了,倒愈发相信了钦天监的怪力乱神之说。”
霍虞震惊的看向他,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她不是不清楚。
“你们姊妹弟兄,到底血脉相融,西北和寡人身边的事,寡人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一点,皇家血脉,不许你残害。”
他倒是想管,可倒底还是慢了一步,长平一向柔弱乖巧,他又信了她饮毒一事,可如今看来不过是要将他一军。
他揉着额头,一时有些失笑,矢七,不能留了。
“既然身体遭受不住,便注意些饮食。”
龙袍的事被他轻拿轻放,既已被她知晓,如此便看她有没有能耐从她的弟妹手中脱颖而出了。
“长平谢过父皇。”
她仍跪在地上,半分喜悦也不曾有。
便是连李顺进来,帝王在桌案上批阅奏折,也未曾让她起身。
“陛下,杨妃求见。”
他冷哼一声,只道:“她对你倒是好得狠。”
“不见,让她回她的宫里好好反省反省。”
霍虞本想开口求情,却看到李顺轻轻摆头,随即闭上了嘴。
“你,滚回你的公主府,节前这几日,就好好在公主府待嫁。”
霍虞伏在地上,轻声轻语的道:“儿臣知晓了。”
离开时脚步踉跄,李顺匆忙的搀扶,被她微笑着拒绝,还未出门外,便听到帝王冷声说道:“回公主府前,去监刑吧,主仆一场,好好送送他。”
宫阶高,青草枯,霍虞忍着泪水,闷声不响,消失在帝王视线时,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宫阶之上干干净净,霍虞眼中却只能瞧见宫阶的棱角。
“殿下!”
这一声惊恐,便是坐在殿内的帝王也听到了。
“长平,瞒着寡人辛苦了,以至于寡人都忘了你亦是有血有肉的人。”
而后敲击墙壁,自里面走出一黑衣人。
“矢七送去苏幕那,寡人要留着他一口气,必要时让他死在苏幕手里。”
“是。”
“西北大营兵权慢慢放给她,但京都里的一部分交给太子。”
晋武帝沉声思索片刻后又开口,“长平不愿意饮毒,总要有人替她受苦,寡人记得太子甚是欢喜谢家姑娘,此事你亲自去办。”
宫殿内外寂静非常,李顺等在殿外,时不时向外张望,确保那位不会一时冲动来此,随即松了口气。
宫殿内晋武帝还在吩咐着什么,烛火未点燃,李顺等待着帝王唤他。
太医一番针诊治后,霍虞在宫门落锁前回到了公主府,却不曾想苏幕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衣裳单薄,手炉也不曾拿着。
“矢七,圣上送去了苏府。”
两人似是有心灵感应般抬头,对视。
霍虞只看到他低下头,心中没由来的慌乱。
“殿下今日也是为了他才让自己伤着的吗?”
她只觉得好笑,父皇终究还是棋高一着。
她欲开口,却被他搀扶过去:“先进府吧,我们......都等的有些焦急。”
而进府后每次她欲开口,苏幕都会将此事揭过,终于她停住脚步。
“殿下,莫要让微臣难堪,殿下的侍卫送到苏府,便已经让人热议,微臣不想殿下亲口说出。”
他扯了扯衣袖,温和的开口:“微臣只是来告诉殿下,矢七无事,苏府会照顾好他。请殿下安心。”
苏幕的话刺痛着她,她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以为她心悦矢七,她只当他是心腹,是好友,仅此而已。
可她的话从来没有说出口过,一如此时来福拿着披风,跌跌撞撞过来,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怨怼:“殿下,我家主子刚刚受了家规,实是不宜受凉,太傅让来福来请主子回家。”
霍虞看向苏幕,见他不开口,猛的将人转了个身,这才看清,单薄的衣衫上红星点点,若不是仔细观察,亦不易被人察觉。
“你......本宫送你回去。”
“殿下您有伤在身,微臣自己回去。”
她不由分说,拽着他的衣袖上了马车。额头上的伤无甚大碍,她不过是逃避监刑,她若是去了,矢七才真的是必死无疑。
“本宫亲自去向太傅解释。”
黑夜自光明,阴影之外,是苏幕无意间勾起的嘴角,苏府内是上好的药水,以及最苦涩的疗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