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公主匆匆前来,穿堂风中带寒意,谦恭之中行师礼,苏太傅无声处满意点头。
霍虞见太傅久站,差人预备了茶水,待苏太傅微微参拜之后,便以茶水招待。
父皇未曾让她入官学,如太子那般有太子宫,而她则在自己的宫殿内受书,这般招摇的与众不同,又有多少真心呢?
她并非天资聪颖,所学不解之处繁多,幸而太傅不辞辛劳为她一一解惑。
人非圣贤,太傅终究带着些世俗的眼光,有些疑惑只能她自己在藏书阁内查阅,她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以获得太傅青眼,苏家自建朝时便跟随太祖皇帝,其朝中势力不容小觑。
但无论父皇如何让寒门势起,都难以避免新的寒门崛起后,变成新的世家,所以苏家若无大错动不得,便是动也绝不会做第一个磨刀之石。
然如今完事尚且在开头,正是难行之际,她尚且挂念着苏幕之事,苏太傅乃苏幕之父,不管如何都不改因此事让苏家对她有所芥蒂。
霍虞这般想着。
苏太傅亦有心考究这位长平公主到底有何不同,让长子在拂袖而去之后,仍劝他前来。
而如今长平公主的表现,倒让他明白了,公主之志远不止于受封良田了、嫁与良人,而后于公主府安稳度日。
一如往昔,女子女戒女学,一概难以聚精会神,然若是仔细思索,便可知公主怕是早已熟知,唯有女色误国之论公主神色愤愤。今日苏幕刚回府,圣上便将他召了去,进宫之前更是几番劝说若是长平公主之事,尽可应下。
看来自己的这位儿子也有自己要走的路了,只是不知这条路是否值得了,日后苏家交到苏幕手中能不能避免.......
两人各怀心思的结束了今日的受书。待苏太傅离去之时,霍虞以学生之礼起身相送,殿外宫女太监的表情甚是耐人寻味,环视一周唯有青欢一心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今日殿中所言父皇定会知晓,而她要的是再添一把火,心中这般想着,定是要做出点事情的。
思索之际,霍虞朗声说着:“太傅,今日多谢太傅不计前嫌前来为长平受书。”
想来霍虞的体弱多病有些深入人心了,苏太傅反倒被她铿锵有力的话惊吓到。而听罢此言,苏太傅倒觉得长平公主藏拙了。“公主言重了,臣与公主不曾有不愉之事。”
暗暗的笑声自霍虞口中传出,太傅有意轻拿轻放,可她偏不。“苏少师乃文质君子,所受之书亦别有风趣,是长平愚钝难以静心。今日已得父皇教诲,还劳烦了苏太傅日日来教长平。若换师之事让苏少师名节受损,长平愿亲自向苏少师请罪。”
至于为何在此之前不当面同苏幕说,若当真如此那她霍虞可以自裁了,这宫殿内各宫眼线不知几何,单单父皇母后的人便难以捋清,但她往日所谓苏幕定能看清,不然今日来的便不是苏太傅而是他人了,而她今日要的便是苏家。
父皇大力培养寒门学子,自然不想让她于寒门之人有任何接触,唯有苏家可让寒门对她心有芥蒂,而她是太子胞姐,亦可为太子增添助力。
她能看透的母后太子自然能看透,而这只是表面,毕竟天子心思何人能揣摩透彻。
思绪纷飞之际,反倒给了苏太傅润色言辞得机会。“我儿资历尚浅教导公主数日已是我儿的福分,今日之言想来我儿定会日夜勤学。”
“少师人中龙凤,书通二酉,太傅谦虚了。”
面上不显山露水,心中却止不住地想,到底是苏家掌权人,四两拨千斤地便将事情揭过。
话尽于此霍虞的目的已经达成,让青欢将太傅好生送走。
大抵是心中所思之事进展顺利,皇后又命人送来了药方,霍虞一时之间倒忘了南疆出使之事。
这一忘便到了出使使节已经敲定,次日送行,才恍然想起。不过无甚紧要,母后就算不为了她与乾州也会采纳了她的建议。
“青欢,将父皇赐予本宫的酒取来。若是久置不理,岂不是罪过可惜。”
床榻之上的人悠悠转醒,待醒过神便吩咐这刚刚提起来的青欢去取践行酒。
那丫头从命离去,床榻之上霍虞单手撑起头,侧身看向窗外北风中刚刚绽放的龙胆花。秋落庭深,枯叶垂,原这深宫之中也未有经年不败之物,如今的龙胆花到成了目光所及之处最亮眼的物什。
任谁进来都要感叹句“公主又伤春悲秋了。”,可唯有青欢拿着酒进来时霍虞眼底的亮光让人难意忽略。
瞧着自家公主仔细挑选发簪,青欢忍不住感叹:“公主对徐侍郎真好。”
一旁的意莲亦是附和不止。
唯有霍虞笑而不语,到让旁人觉得她娇羞起来。待挑选耳坠之时,霍虞抚摸着终是打趣的开口:“在这皇宫里,信了爱才是可悲。”
青欢和意莲不敢再开口,静静地整理好公主妆容,跟在身后去为使团践行。
倒是徐荣在离京前看到公主甚是激动,倒也拘于礼节不敢上前。霍虞见他深情款款亦是以笑而对,心中怄的不成样子。
若不是父皇恩准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说来倒是要感谢母后。思绪及此,朝着皇后望去,倒也是心灵感应,皇后点头示意,母女两人倒像是君臣有分。
眼看使团即将离京,霍虞转身面向帝王面露难色:“父皇,使团离京践行之酒可否让儿臣单独赠与徐使节。”
帝王垂眸,而后挥手恩准,示意验酒中无毒。而霍虞紧攥着手,待银针验过,方持酒而行,此举动倒宽慰了使团众人。
徐荣行臣子之礼,持使节杖而对。
“长平公主。”
霍虞微微扶了下,颔首了言语:“使团此去艰难,徐使节为我两国友好肝脑涂地,本宫心中敬佩,特取父皇所赐之酒,意在借花献佛。”
而后面向使团众人,“愿来日酒酽春浓之时,长平能在此迎接诸位。”
当然不包括徐荣。
使团如何父皇不会在意的,毕竟我朝繁盛父皇不想做那青史上的守成之君,父皇之心欲剑指南疆,所以朝臣才会如此推脱,偏生的徐家愚钝,德妃眼见如此便弃了徐荣,给父皇卖了个乖。
长平公主降生之日便有祥瑞之兆降临,今日这般振奋人心,一时间使节团高声应和,晋武帝观此情形,甚是欣慰。
只有皇后冷眼看着这场闹剧。蠢货,天家恩情哪有这般容易得的,殊不知一情一恩都带着算计。徐荣还是太年轻,做事不知道斩草除根让她拿到把柄,不然今日城门外就不会是他徐荣了。
使团出发时霍虞朝徐荣的腰处看去,待看到团云锦香囊稳稳当当的挂在那时甚为满意。徐家是个清醒的,可徐荣不是,二公主天性纯良,可偏偏碰上个拎不清的母妃,德妃位列四妃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隐忍。
正想着,霍虞叹了口气,便随着母后回了坤宁宫,想来母后也是有话要同她说。且不说两人是母女,便是这前朝后宫也将她们绑在了一处,有些事情自然会被轻拿轻放。
只是今日皇后似是有些不同,霍虞并未深究,只想着待会差人暗中打探一番。
魏女使仔细地熏着香,倒不是往日里常用的,皇后却连问都未曾,“除了御赐之酒再无其他了?”
“母后,儿臣身上毕竟留着您的血。”调笑地声音响起,半分不着调,“母后宫里的熏香换了?不知能否配出香料......”说了半截便咽住了。皇后倒也不接话,转而想到了使团离京时,霍虞看的香囊,原以为二人尚有情谊,如今倒是她多虑了。
“可惜了徐侍郎。”
霍虞实在看不得她那般假人假面:“母后,在这坤宁宫就不必如此了吧,当初徐氏背锅,不也是您一手促成的吗?而如今徐荣受书二公主,在您眼前徐家和德妃结盟,德妃又有意下嫁。您当初让儿臣亲眼瞧见的腌臜事,不就是逼长平亲自送走徐荣吗?”
可惜她昨日那般闹了一通,最后还是母后自己寻得法子让徐荣去南疆,日后出了岔子自然与她霍虞无关,如今父皇可是亲眼瞧见她为其饯行,那酒还是御赐之物。血肉至亲算计至此,甚是好笑。
看着一时无言的母后霍虞倒是未曾笑出声,毕竟她来着可不是给自己找不顺心的。“昨日父皇来坤宁宫了?”
也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如何,皇后开口便见怒气:“怎么如今你父皇来坤宁宫说了什么,母后还需要与你知会。”手中亦未停止向前抓住霍虞的手,护甲尖锐,手上刹那间可见伤痕。
“倒是听说父皇问母后儿臣婚配之事,乾州的太子妃便是母后定的,今日母后笼络哪家势力啊?”若不是孝道压着她当真想逼问自己的母后,乾州无心权力,可偏偏被舅父与母后逼成了傀儡太子,太子后院的莺莺燕燕有几个是他真心所爱。
“你父皇属意苏家苏幕,而我与州儿商议觉得回家回中虽出身寒门,但公主下嫁,母后与太子撑腰必不会让你日后难过。”皇后似是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父母之命,母后和州儿总不会害了你,我儿觉得如何?”
州儿?不可能,绝无可能。
可她到底生了疑心,只因谢姎还握在舅父手中。
“母后说的是,父母之命儿臣也觉得甚好......”
“你父皇现如今大力举行科举,不就是给寒门机会吗?如今州儿与你手握寒门和世家,何愁来日。”
皇后似乎又掌握了权柄,那手渐渐抚摸着霍虞的手,甚至亲自拿着伤药,撒着药粉。
那手掌已经被掐出了血,霍虞将手抽出:“儿臣也觉得苏少师甚好。”说罢似是觉得甚是欢喜,起身离去,“儿臣这便去乾清宫面见父皇。”
尚未待皇后反应过来便以离开了坤宁宫。
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苏幕和苏家于她而言都甚好。若她真的下嫁回中,那才是踩到了父皇得逆鳞,她都能看清的局,州儿不可能不知。
今日若是母后故意所说,欲施威于她,那她便当无事发生。若是他当真同意了,那她处心积虑得谋划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便是在将她架在火上烤,那么州儿,你也听到那箴言了吗?信了那荒唐的预言了吗?
乾清宫外待稳住心神霍虞才让人通报,她要的很简单,她绝不可让父皇对她生了疑心,她还要见一面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