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虞在床榻之上,虚弱得姿态摆得十足,将苏幕的一举一动瞧了个真切,惨白的双唇,微微勾起一抹笑,只是那笑中带着得意之色。
哪怕此刻声音暗哑,也不忘了挖苦一番:“苏少师对本宫,当真是尽心尽力。”
“殿下病的还真是时候。”苏幕在远处站着,小声的嘟囔道。
霍虞一时有些发倦,未曾听清,只淡淡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微臣没说什么,只愿殿下无恙。”
“你口中这般说,心里不见得这般想,指不定是骂本宫呢。”
苏幕站在那哑口无言,良久后微笑着道:“微臣哪敢啊。”
全然没了刚才那焦急的模样,他的有意试探霍虞心知肚明,不过这本就是母后为她寻得药,况她自出生便被下毒。便是太医来了,也只能说她中毒太深,难以抵挡风寒。
她自然知道苏幕起了疑心,自出宫后便不再用药,今日也就是为了让他疑心,待他亲自将真相层层剥开,苏太傅一家和和美美,而她日夜遭受苦楚,真相摆在他面前时,苏幕的同情心会将他一步步推向她的身边。
到那时她就算罪恶多端,苏幕也只当她受尽苦楚被逼无奈。
苏幕此时行的端正,霍虞上下打量着他,而苏幕察觉之时,更是坐到了霍虞床榻之前:“殿下想看,微臣自是荣幸之至。”
她倒也不客气,连笑两声,说到:“本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接下来的话未说出口,苏幕就再次向前。
“殿下说,我们两个,现在,算不算盟友。”苏幕看着霍虞一字一顿地说着,似是无意的加重了“我们两个”。
霍虞勾起嘴角,听懂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开口问着:“那既是盟友,你想要什么。”
“微臣想知道,殿下用了什么法子病倒在床榻之上。”
“你怎么也打趣上我了。”霍虞面上不动声色,连嘴角的笑都维持的恰到好处,只是眼神中透露的感伤还是被苏幕轻易地捕捉到了。
看着苏幕紧盯着自己的眼,便转过头去,眼角落下泪珠,声音还是那般嬉笑着:“不是昨夜里着的风寒吗,昨夜风大,苏少师忘记了?”
自己却倔强的不肯再转头,心中暗道:你怎的不再近一些,不然本宫不就白费心思了吗。
恰巧来福带着大夫前来,霍虞挤出泪珠,在转过去时恰好落下。
苏幕看着那滴泪珠,心中疑惑愈发深了,霍虞在他面前即便是晕倒也不曾真的落泪,可今日......这般想着,苏幕更加坚信这背后有什么缘由让霍虞以自己的身子为棋,谋划着什么。
待大夫诊治一番,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大晋人人皆知的:“殿下本有体弱,又自幼饮毒,本就与常人不同,近来还需多注意些,草民开个药方还是要多服些时日。”
青欢适时的站在大夫身前:“我送您出去。”
“让来福去吧。”几乎苏幕刚开口霍虞就将其打断。
“来福,快让苏少师坐下。”
青欢顺势跟着大夫出去了,便是青欢不送出来也无妨,那大夫袖口处似是有沉甸甸的东西,坠得很。
“我既然已知道少许,便不必须要青欢前去。”苏幕坐在那抬头,有些无奈。
“既已为同盟,你又是本宫的驸马,我原以为让来福在跟前伺候也是一样,没想到少师未曾将本宫与青欢当作一家人,分的这般清楚,青欢的事是本宫的过错。”霍虞起身靠在床上,来福想要上前帮忙,却被霍虞抬手拦住了。
苏幕一时无言,便这么静静的瞧着她。
良久也不知怎么想的,开口道:“是微臣思虑不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殿下要避着来福。”
霍虞听出了他言外之意,笑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霍虞未曾明说,苏幕只淡淡地看了霍虞一眼,“殿下未必事事都能掌握在手中。”
“本宫也从未这般想过。”说着看了眼退出去的来福,“你应当清楚,本宫的目的,本宫想掌握在手中的,只有苏少师一人,不知道苏少师,愿不愿意呢?”
霍虞刚说完,苏幕便霍然起身:“殿下房里有些热,青欢许是该回来了,来福怎么出去了。”边说着便向外走去。冷气扑面而来,却未曾有人注意到苏幕耳垂处微红。
门外的来福将双手从耳朵上拿下来,轻声劝道:“殿下那边,您......”
“我知道了。”话虽是这般说,手却不自觉地摸了下耳朵,下意识地笑早就将他出卖了个彻底。
他知道长平公主看中的是苏家,看重的是他背后的权势,他一直都清楚,可转身看到病榻之上脸色惨白的霍虞,他便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想将她当作幼时宫里那个追着他唤着:“苏家哥哥。”的小妹妹,他只记得那个小妹妹看向他时惊喜的眸子,记得那个捧着御花园的蝴蝶奔向他,陡然摔了一跤,周围的宫女将她扶起来,她也不哭闹,只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将双手展开,“苏家哥哥,快看,阿虞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京都的冬季没有蝴蝶,苏幕却在那个冬季收到了唯一一只,他不知道,那只蝴蝶用他爱人的血液喂养。将其视若珍宝,却死在了百花盛开的春。他记得长平问他那只蝴蝶还在吗,却在得知后昏迷数日。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皇后有孕的那年冬,霍虞哭着问他:“阿弟出生后,会挨打吗?”他只当是她听别人说,只是跟他说的时候却忘记了原话。“殿下,不会的,怎么会挨打呢,皇后娘娘仁慈,陛下圣明,殿下也会是个好阿姊的,对吗?”“那我若是挨打了,你会带我走吗?”苏幕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殿下还小,待殿下长大些,我带殿下去我家中如何。”
那次霍虞罕见的沉默,而后又发起了寒热,他匆匆离宫,未曾向她告别。往后的许多年岁他都极少见到霍虞,连冬日宴上都鲜少见她。
再后来宫里的几位公主生了天花,活下来的只有三位公主,再后来霍虞便不似以往那般对着他笑了,眼里似乎多了些连他也看不清的东西。
幼时的他只想着快些长大,得了圣上青眼,能将殿下带回家中,他的记忆中霍虞一直都很好,哪怕身子骨不好,也像个太阳,鲜活着。所以他忽视了霍虞唯一一次真心相待,也忽视了霍虞不经意间的求救,更不知道自幼中毒的她如何在那场天花中存活下来。
苏幕还在这想着幼时两人的相处,霍虞那边早就变了脸色。她自幼耳聪目明,苏幕在外面的话她听得清楚,心中只冷笑道:本不该这般的,她拿命拼来的,母后终于同意不再让她算计苏家,若是没有那场变故,他们都该是不同的人生,不应是如今这般在绑在权力的算计之中,苏幕,幼时不是最喜欢陪她玩闹吗,那么如今清醒的陪着她沉沦不好吗。
霍虞无聊地看着窗外,空无一物的窗外,枯黄的枝桠让人心生烦恼,她向来厌烦冬毫无生机,仿佛下一刻便要在寒风中悄无声息的死去,她是喜欢热闹的,所以便是死也应当是轰轰烈烈人尽皆知,无所谓名声,只让人记住便好,便不辜负她一路来流过的血。
青欢将药端进来时,霍虞还在瞧着窗外发呆,“殿下不是最不喜这时节吗,奴婢将窗关上。”
“青欢别关了,开着吧,看看也好。”便是厌烦,只要能看到,那她便还是活着的,死了才会什么也瞧不见。
青欢叹了口气,“还是殿下常喝的解药。”却又忍不住唠叨着,“殿下,是药三分毒,您好好养着便还能好些。”
“我要是好了,只怕他们便寝食难安了,我们这么安稳的日子也到头了。”霍虞笑着劝着,将药接过来直接喝了。
安稳的日子......青欢看着眼前故作轻松的霍虞,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一年已经是殿下过去年岁里没有过的安稳,可这只是殿下一人的,便是那些苦日子,殿下也护着她们,明知是其他宫里派进来的,若是出了事,殿下总冲在前面。
青欢一时红了眼,端着药碗出去了,也不敢让霍虞瞧见。
“傻丫头。”霍虞轻声叹了口气。
来福本想去帮衬着青欢一些,还未到厨房,便听见小声的哭泣声,在门口待了片刻,听着里便没了哭声,才匆忙走进去,却又在进去前加重了脚步声,
青欢听到声,便匆匆拿帕子擦拭着,看到来的是来福,开了口却声音沙哑:“可是少师大人有事?”
“无事,让我来帮着你煎药,我来的不凑巧,殿下都喝完了,吩咐着让我带给殿下些蜜饯,你一会拿给殿下吧。”说着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青欢,看到她眼眶红肿,“那煮熟的鸡蛋能消肿,我记得早膳中有。”
“唉,好。”说着便想出去给霍虞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