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世往 第99章 卉昭

就在羿玦准备有动作时，一道光影骤然闪至他跟前，刹那间施法隔绝了整个轮回门。

光影趁他不备拉住关荣，顺手一击把他打远。

羿玦防不胜防捱了一招，后撤几步好不容易定身，抬头看清了人。

是秦玏。

他对着羿玦勉勉强强咧嘴一笑，说：“这么快又见面了啊，长生。”

“你？”羿玦疑惑的语气不大友好，眼里的难以置信，完美地诠释了他此时此刻见到秦玏的错愕。

他没想通秦玏是怎么逃出天罗地网的。

而突然现身的秦玏还满身是血，面色苍白。

想是先前在众天神下折腾了不少精力，这会儿又耗了大力弄了个护门法，整个人有气无力，颤颤巍巍有些站不稳。

关荣抓着他小臂，将将把人托着，脸上尽是不忍和担忧。

“你——”

哪怕这样了，秦玏还不忘挡在他身前，打断他，和声安慰：“我说了，祈旻天尊座下桦九，以一抵百。”

关荣眉间不展，手上把人攥得更紧，嗓子干涩说不出话。

瞧他还是一脸忧虑，秦玏推手握住他，放到自己胸膛，感受有力的心跳，真心言道：“放心，我的大神仙我的关大人，我好得很呢，煞兇者不死不灭，我死不了！”

关荣视线随着右手落到他心口，觉得更苦涩了。

当初秦玏问他剜心疼不疼，他只说希望对方不会体验到。谁知道这挖心的痛，秦玏比他早几万年承受尝试过了。

那样的痛楚和伤疤，经过九万年的洗礼，在因果轮回中，蜿蜒到了关荣身上，让人难以忽视，无不戏剧。

这是数万年来相知相错里唯一的感同身受。

再多的感慨无奈，现在也无法用言语表达。万千思绪和心头痛苦，只剩下对方相互藏于口的心酸，强行软化了这些年的疾苦。

无法排解，只能自我疗愈。

那边不等羿玦给出反应，等候多时的拓清猛然一动身，脚下虚浮几步，燃起玄团劈手就向羿玦飞去。

没了牵制，拓清也不再束手束脚，发起猛攻，势必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羿玦则只守不攻，保持一贯的温和，没有丝毫恼怒。

他语气充满挑衅，说：“拓清，你是觉得，祈旻天尊不在我手上，你们就没掣肘了吗？”

“回头吧蠢货！”拓清与他错身擦过，黑蛇在他侧颌留下两道印子，“这是条明晃晃的死路！”

“你是不是忘了，我手上还有一个人？我哪天一个不高兴把他弄死了，祈旻天尊迟早还得去往天混沌。”羿玦只手抵挡拓清的进攻，对上对方的黑沉眼睛，勾唇浅笑，“毕竟，你总不能真让他在你轮回道牵魂牵够一万年凑福数化识魂吧？”

听到这里，关荣神色稍变，眉目几不可查一动。

他算是明白之前拓清把他关在轮回道上界时，对于自己遗失识魂的态度，拓清信誓旦旦说的办法是什么了。

“你还真是顽固不堪。”拓清身后的虚影猛冲向他，不给丝毫余地。

在此期间，羿玦祭出法相，身后猝然燃起半人阔相。

别的半神体人的法相法身都是玄色湮尘所构，他的却是黑白两色流绕。除了半人的相和半神体人一个样，其他压根不像这类人该有的。

当然，更不像是妖相。

在紧张气氛和双方气场压迫下，羿玦双瞳不自觉闪了闪，难得放出狠声，说：“谁比谁更冥顽不灵呢？只要有那个人在我手中一天，你们这么多的心思心血也早晚是白费。”

“不对，也不算白费，”羿玦又立马摇头否认掉，对于拓清的话充耳不闻，“至少我会很感激你们。”

“那个人？”秦玏这时笑了笑，接过话茬，“你指的是影重吗？”

他靠着关荣，身子大半的重量都放在后者身上，看起来是个实打实的病伤残号。

换了不知情的别人，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会有什么威胁。

羿玦轻笑：“何必明知故问？大不了再轮一世、五世、十世，我等得起。”

话落一瞬间，一道女声陡然从空中传来，由远及近，决绝果断又有嘲讽。

“你等得起吗？”

“……”羿玦分神，猝不防失了一瞬的力，被推出数米开外，差点就要出了这幻阵之地。

他不大情愿地望向声音来源处，只见半空飘落下来的红羽瞬间化形成人，妖娆万分亭亭玉立。

果不其然，是陈卉昭。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场面。

局外人浮归还坐石头上看戏，换了只手撑着。

他一会儿瞟眼左边的拓清，一会儿看看右边的羿玦，时不时还打量一下斜前方高门下立着的一对断袖小情侣。

这会儿陈卉昭跑来，他眼睛又要忙着盯正前方的她。

六个人堪堪占了五个方位。

不，是七个人。

卉昭旁边突然化出个人，是面无表情的影重，被赤离丝裹成蝉蛹了。

羿玦瞧了眼影重，目光落到她身上：“卉昭，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面上闪过诧异，不知道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这一声疑问像模像样。

“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却不告诉我，你又是做什么呢？”大概是装习惯了，陈卉昭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娇羞”两个字，却也能听出是质问的意思，“长生，你这是把我欺得彻底弃得彻底啊。”

“你多虑了。”羿玦只给得出这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而后转移话题，“你把人带下来都不和我商量的吗？”

“商量？”陈卉昭收起平时的不正经，泠然正形，揪着影重肩膀朝向关荣那边，似以威胁，“那你告诉我，池阳正神在哪儿？”

羿玦稍偏头，眯起眼睛打量她，黑白眼底是难以察觉的杀气。

就像他温养了多年的宠物，突然间脱离掌控不说，还把他反咬一口。

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同时，更引燃了藏于皮面下头的怒火。因为他维持了万年的谎言一下被拆穿，撕破了基本的体面。

好半天，羿玦想通什么低头一笑，嘲讽尽显。

“刚刚在天神道召出赤离丝帮祈旻的人，是你吧？”羿玦语气笃定，瞥向关荣，“我就说他往花树下盯什么呢，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卉昭啊，你倒是把我瞒的苦。”

陈卉昭说：“到底是谁瞒谁？”

羿玦平静说：“看样子你很有怨言。”

“不然呢？你没告诉我，神遗髓无法化一为二吧？你没告诉我，池阳正神之魄的具体安顿地方吧？你也没告诉我，当初阴阳境被毁一半是你的手笔吧？”陈卉昭越说越激动，神情言语是破天荒的漠然决绝，“我以为拓清对你喊打喊杀仅仅是因为你这些年的作为，倒是没想到，五帝天尊的死是你直接导致的。”

羿玦不回话，空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气氛直达冰点。

陈卉昭微仰头，不知道看什么，一手捋过鬓发，勾到耳后，轻声说：“灵南不渡魔，蛔瘴初起灵南时，引来了大批心术不正的邪魔，他们相互厮杀，屠戮凡人妖鬼。”

“五帝天尊的结局我不提，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万灵消死的惨状我也不提，因为我生来没有同情哀矜之心。”陈卉昭喋喋不休，“可是长生啊，你知道沧迟他是怎么死的吗？”

“池阳正神要守着弑护血阵，抽不开身。而我，被派遣至天垠帮忙，偌大灵南只剩沧迟一人。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陈卉昭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只为强调。

她拉长视线，眼神渐趋空洞，说：“他是被那些邪魔生生撕碎的。”

下一秒，她陡然回神，看着羿玦冷笑一声，说：“你知道吗？后来我找遍灵南也拼不齐他的五脏六腑，甚至连皮囊都是碎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他是阴阳境的第一个灵官，可赴死的时候也是第一个，是不是很戏剧？”

羿玦面对陈卉昭输出的这一通，他只说：“可是那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语气也没有任何起伏。

“过去了吗？”陈卉昭说，“你造的这些孽，多少人为你承担？牵动了多少因果？”

羿玦好笑道：“你造的孽少了？别告诉我你现在站在我对立面，是良心发现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好人了。或者说，你觉得对我口诛笔伐，你做的那些能一笔勾销了？这些祸债，有一半出自你手，咱俩谁能逃得掉？你以为你能把自己摘出来？”

陈卉昭默然两秒，说：“我当然知道不能。”

羿玦问：“那你现在做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

“发现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能有情绪了？”陈卉昭轻嗤一声，一只手勾住影重肩膀，把他当人形靠柱，慈爱地拍了拍他臂膀，开始自嘲，“这么些年，到底是执念太深，轻信了你羿玦。可能桦九说得对，我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了。”

前头听了这么些前尘恩怨，关荣都无动于衷。这期间，他已经埋头给秦玏处理了好些伤口。

他没有玄力，只能给秦玏物理包扎，好歹能让秦玏少费些力气。

直到这时陈卉昭清算完毕，提到桦九时，关荣才抬起头，有了什么说不上来的直觉。

他竖起耳朵提起心胆仔细观察着，总觉得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大概是过于了解陈卉昭，这一系列异常举动和言语，使得拓清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几乎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主神曾经和我讲，沧迟也是自幼跟着他的，比我早了两万年。那时候沧迟粗枝大叶，经常犯错。”陈卉昭还靠着影重，回忆往昔，“最严重的一次，因为没心没肺在缠境里犯了大忌，导致他和手底下几个半神体人去近虚无界待了一天。好在他本领过硬，最后把人平安带出来了。但其他几个人在近虚无受到惊吓，出现了心理障碍，再也不敢踏入缠境。”

“那时候愿意进缠境的半神体人才几个？他这么一次失误，灵南的半神体人几乎把炼缠列为高危项目，没人愿意去冒险，于是缠境肆虐了好一段时间。”陈卉昭笑了笑，眉眼间是少有的明媚，“为了以示惩罚，主神让他包揽了那段时间的所有缠境。也是自那以后，不管是炼缠还是什么其他，他再不敢懈怠。”

说到这里，陈卉昭叹了口气，很快又活过来，不明一笑，挑眼看了一圈，把所有人看了个遍，说：“你们知道我从里面明白了什么道理吗？”

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羿玦和拓清甚至觉得她受到刺激太大，疯了。

“迷途知返救不了主神和沧迟，”陈卉昭稍顿片刻，眉眼弯弯，轻松一笑，“但能救我。”

刹那间，她把手上的影重猛然一掼，推向关荣的同时收了影重身上的红丝，反手缚到自己手腕间。

所有的变动都在那一瞬。

影重在推力结束后趔趄几步站稳，看着和关荣秦玏两人相隔的距离，木然无措。

羿玦见陈卉昭这举动，趁着还有转圜的余地和机会，立马朝着影重飞跃过去。

拓清则眼疾手快跟上去，伸手一捞的时候，颈肩的黑蛇顺着手臂脱下去，缠住羿玦脚踝。

也是那一刻，赤离丝顺着陈卉昭手臂攀上去，直逼心口。

“只不过，他为人求生，我……”陈卉昭闭眼点额，在赤离丝贯穿心口的同时，眉间标志性的朱雀红印骤然亮起，还一个劲止不住冒血。

陈卉昭抽了抽鼻子，任凭红印的血滴流过眉眼，和心口的血一起滚到鞋头，擦落留痕，最后落地消融。

她的神识和身体一样变得轻飘飘，在意念消亡肉身化烟的前一秒，她不轻不重地补充全了那句话。

“为己求死。”

ooc小剧场

（陈）卉昭（摇手）：下线了，各位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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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卉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