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世往 第93章 传说成真

传闻五帝天尊刚化元时，桷东有个奇修者。

修者早年与心爱之人结成道侣，情深相许琴瑟和鸣。

两人结伴同行，遇上到凡人地盘作乱的鬼怪妖魔，不带犹豫地出手相助。

二人技艺相当，一双剑舞舞得极好，其发挥的威力又大，因此佳名盛传，也算是桷东一带的谈资。

只是这样的谈资没过多久就被人们淡忘，因为修者逐渐痴迷修术，和道侣外出也变得少了，经常是道侣一人在外除魔。

后来某次道侣外出除魔，一不留神被魔物所伤，重伤不愈。

等修者想起来要看看自己伴侣时，后者在他们的家里刚落气，堪堪错过。

他没能见上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悔恨不已的同时，又倍感亏欠，想要再见道侣一面以了却遗愿。

因早年美名，他费尽千辛万苦得以见到桷东的掌管者，池虚正神巽幽天尊。

他跪在池虚面前，哭诉着自己的请求，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不过池虚告诉他，自己不管死人轮回，当然也不会知道他道侣的魂魄去了哪儿。要想了却这件憾事，得找轮回神。

可轮回神是什么人？连五帝天尊都没见过，更遑论他一介根基未稳的凡人。

周围人都劝他放弃，扬言逝者已矣，该让地底下的人安心，让他还不如勤加修炼，早日飞升才是正道。

可修者不死心。

在第二年道侣的祭日，他在坟前坐了一夜，抱着酒壶喝了一夜。

第二天清早，天刚亮时，他告别了道侣，扔掉酒壶，从坟头三步一跪一磕头，绕着阴阳五地最外围，跪了一步又一步，磕了一年又一年。

修者膝盖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永远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永远不会结痂。

他一日比一日形销骨立，身上的道袍一天比一天宽大脏破。

不知道是被他感动，还是偶尔一发善心，在他将要跪离桷东大地时，轮回神现身了。

最后，修者如愿见到了道侣的魂魄，了却一桩心事，自己也含笑身亡了。

桦九听完这个故事沉默半晌，手上把米罐子抱得更紧，脸色也沉了几分。

拓清面无情绪说：“我告诉你修者寻妻的故事，一为答你所想，二为引还生灵。当初妄极神使魂壑引时，少不了轮回神在场。既然祈旻天尊将重担交由你，你去见他是必然的。”

桦九沉思不语。

“但如果你没抱有其他的念头，说不定轮回神会主动找上门。”拓清继续说着，“现在你非要去去吃那个苦，我也拦不住你。”

他这一通说得很明白了。

要是桦九没想找巳弋的魂儿，自然也不用像那个修者一样踏遍千山万水，用双足双膝丈量阴阳五地。

神为天地万灵服务，哪怕是他们没见过真容的轮回神也不外乎此，这是神性。

所以在拓清看来，有神髓在手，轮回神自然会主动去找桦九，为了如今沦为废墟的天地。

但现在他以为，桦九不该有的贪念引得轮回神大怒，所以轮回神不会主动见桦九。

可桦九并不是很同意他的说法。

桦九压暗眸色，平静了不少，问：“距离五帝天尊身陨过了几日？”

“半月有余。”

桦九若有所思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抬眼看他，说：“你既说轮回神会主动找到我，可他见我分明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今日我醒来一睁眼就该看见他，磨个刀的功夫都费不了，何至于此时还不见其踪影？”

拓清不清楚桦九发生了什么，只当他也在混战里受了伤才醒，没过多追究他话里意思，只道：“说不定被什么事耽搁了，慢了几步没找来。”

桦九却反驳说：“如果能让轮回神不可避免地来主动找我，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要紧吗？”

拓清难得沉默了。

他瞧着这会儿牙尖嘴利的桦九，嘴角几不可查一抽，连带肩膀上的黑蛇都愣住不动了。

思路清晰成这样，这人确实没疯，或者说疯过之后变得更沉着冷静了。

桦九把神髓收入囊中，说：“轮回神掌宿命轮回，知天命通因果。有没有可能，他迟迟未找来，其实是天命所予契机？如果我能抓住这个契机，不仅能让生灵还世，还能把他带回来？”

最后一个“他”指的是巳弋。

拓清一听这话头都大了，登时火气上头，额角青筋暴起，立马打消了前一秒还觉得他是个正常人的念头。

天命天恩？要是天命能救世人，巨相就不会从往天混沌逃出来，半月前的一战也就不会发生，灵南天垠更不会近乎废墟、不会有万千死亡。

难不成所谓天命就是为了看人世的沦陷、剥夺无辜者性命？

这不是可笑至极？

拓清觉得和疯子说不了理，劝也懒得劝了，指着天怒道：“那你就去！去看看祈旻天尊的魂魄是否还流落世间！去求证一番，也能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不再疯魔下去！”

桦九置若罔闻，后退一步，半躬身体，起手作了个大揖，诚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拓清保持沉默，一肚子气没法泄，只能捏着桌角使了使力，暗自较劲。

桦九直起身子，侧身仰望黑天，说：“拓清，如今五帝天尊不复存在，你我今日一别，山川相逢，有缘再见。”

他踏出门槛，站在枯树下抬头，透过枯树枝桠，只剩繁星密布，月照山河。对比半个多月前的血色天光，显得无比静谧安详。

只是这样的安好，是用同样的血腥换来的。

桦九随手折了枝枯枝，扔在梧桐树下。

他神色黯淡，自言自语说：“天殿的那一枝，要永远欠着才好。”

那晚以后，拓清就再没见过桦九。

没过多久，残破的阴阳境地又有了一个奇人。

这次的奇人是个青年人。

阴阳境外围的不少人都能看见青年人一步一跪地的虔诚模样，也能看见他一身锦袍被磨得看不出成色。

每每见过他的人都说其衣衫褴褛像乞丐，容貌却胜富家子。

青年人腰间的锁囊被他保存得机好，应该是当宝贝在对待。

青年人一步一叩首，没路的地方被他跪出路来，山川小道上遗留不少血迹，根据干涸血迹最初出现的地方，可追踪到黔渡地界。

那些人看不出他目的何处，问他话他也不吱声，只当是个聋哑瞎子。他们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都说他效仿桷东修者寻妻魂，更有称他为“修二人”。

天下奇修第二人，桷东奇修后的第二个傻子。

从春暖花开新雨浇灌到风雪茫茫数九寒天，一年又一年。

一年冬，桦九跪过一片松林。

一条清泉贯穿松林，桦九一双血手捧了一捧洗脸，刺骨寒意直冲脑门，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他，不至于陷入麻木。

他发愣似的在泉水边上坐了会儿，放空完起身就要走时，一道清脆声音从背后传来。

“修二人。”

桦九本来不想理会，但感受到玄力波动，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不是寻常人。

转过身一瞧，果然，泉水中央渐渐化出一个人人形。

那人轻踩冰泉水面而来，一身素练青衣，衣领下的青腾纹爬至颈间喉结，五官生得极好，锋利气质藏匿其中，额间豆子大的青纹似花又似经文，看不出是什么。

整个人像个闲云散仙。

桦九立马站起来绷直肩背，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警惕问：“你是谁？”

闲云散仙背着手，绕他走了两圈，视线不移地说：“当初桷东那个叫瑾山的修者来找我时，倒不似你这般敏感待人。”

桦九转戒备为愕然，神经瞬间松了弦，脚步往前一挪，怔怔道：“你是——”

那人接过话还进行了自我介绍：“你要找的轮回神，浮归。”

桦九望着他，后者呆愣半晌才想起来给人拘礼。

浮归不怎么在意这些虚礼，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桦九。”

“桦九，”浮归沉思良久，脚底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雪地，陡然轻哼出声，“好极了。”

桦九难得真心求教一番：“此话怎讲？”

浮归梗着脖子不看他，直白道：“夸不出花来，客套话你将就听就行，别当真。”

“……”桦九言归正传，先是抱拳，又是躬身一礼，“此番——”

刚说两个字，话就被浮归挥手打断，决绝说：“我帮不了你。”

桦九蹙额，以为他打发人，有些不悦：“神上连我话都不听，不知我所求又何出此言？”

“我知道你，祈旻座下灵官。理所当然，我也知道你此行目的。”浮归语气毫无起伏，目光落到桦九腰上的锁囊里，“他魂儿早归混沌了，我找不到。所以你这一趟，怕是不能如愿了。”

桦九不甘心也不死心，紧着后牙颤抖出声：“难道……没有其他办法？”

“有啊。”浮归下巴朝锁囊点了点，说得无甚在意，“你手上不是还有他神髓？这其二办法就是将其投入轮回门，轮回数世塑魂。等时机成熟，他可再度重生，重归神位。”

桦九面无血色，瞬间哑巴了。

浮归负手朝他慢步走近，倾身凑到他面前，眼底闪过犀利光影，突然同时生出讥诮和好奇，言语平静：“那么凡世和祈旻之间，你选择谁呢？”

桦九脸色微微发青，嘴唇苍白，吸了口凉气，手攥成拳，气息薄弱到不敢开口：“……没有第三条路吗？”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我没有。”

“那你告诉我，你将如何抉择。”浮归语气不容忽视，浑身气场压迫周围活物，让人对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桦九没有立马回答他，而是缄口好久好久，释然吐了口气：“前者。”

浮归哼出声，用着早知如此般的陈述语气：“你很犹豫为难。”

“没有。”桦九摇头，扯唇苦笑，“没应你的时间里，我只是在想我的去处。”

浮归问：“那你想好了吗？”

“我不知道如何去往天混沌，等事情都解决了，或许还是得劳烦你，送我一趟。”

浮归觉得这人有些不自量力，蔑视眼神打量他几番，语气夸张问：“你要去那里救他？”

痴人说梦呢。

不过桦九还是摇头，语气趋于平静，更像是掐断希望之焰的无可奈何：“我知道活人去不了那里，连神也有去无回，世人皆无法。”

“那你去干嘛？”

“殉情啊。”

“……”

浮归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张着嘴巴自己都没话应对了。

他憋了口气，忽地一笑，只觉得俗人的这些情感十分可笑。

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人生，甚至献祭生命，那不是疯子吗？他属实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想法。

兀自思考了半天，浮归忽然一拍手。

“好！你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第三条路吗？我告诉你，也有。”他拂袖转身，背对桦九好一会儿，又踱了回来，“我瞧你天资聪颖不似凡人。”

桦九：“……”

这话听着像是江湖骗子进行坑蒙拐骗的话术。

桦九打算先发制人一口回绝断了他后念时，浮归既心如明镜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不收徒，也不卖神功秘籍。”

“……”

“为确保我的预判无错，我先问你一个问题，”浮归玄力过眼，青纹陡然亮起来，话里行间陡然转沉，步步逼近，“看我眼睛，你从何处来？”

桦九正视他，没有丝毫怯懦：“黔渡，鹊燕山。”

“你既有求于我，就别在我面前卖弄装傻。”浮归眼中玄力流转，尽是肃穆不可侵犯，额间的流纹闪了闪，“我不是那些天神，糊弄我没问题，只怕这第三条路，我是开不了口了。”

桦九心头一紧，眼神蓦然暗淡下来，垂着眼睫什么都不说。

好久好久，他才犹豫开口：“我……生于兇境，自有记忆以来，就流连辗转于各个幻境。”

他倒不是担心浮归拿着他身份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来头有点难以启齿。

以前巳弋还在时，灵官的身份就如掩饰伤疤的雕花，遮掩了丑陋，让他有了鲜活色彩。

久而久之，他也就没那么在意自己的来头了。

但现在他不得不去面对了。

浮归收了锋芒，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没搞错。”

桦九抬头：“第三个方法和我有关？”

“当然。”浮归说，“你知道狱九珠吗？”

“据传是妄极神遗落人间的神物，现今——”说到这儿桦九猛然一愣，突然想起当初巳弋骗他说用狱九珠对付掉了巨相。

在巳弋从头到尾都编造的一场骗局里，一半以上都是假话，那么狱九珠真的就是风狱吗？

如果不是，真正的狱九珠在哪儿？

浮归不仅看穿桦九心中所想，顺便接了他上话，点了点他，说：“现今就在这儿。”

桦九疑惑指了指自己：“我？”

“没错，”浮归拍了拍他胸脯，给以自信，“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