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齐子元偏过头看着身边的小不点。
这小孩应该比自己想的还要小一点,身上穿了件雪白的狐裘,却不怎么合身,下摆垂到地面,沾染了不少泥土。一张小脸倒是白白净净的,不过巴掌大小,两颊鼓鼓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下。
这么想着,齐子元就真的伸了手,没怎么用力,却将正探头看荷花池的小孩吓了一跳。
阿咬歪头看着齐子元,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不解:“怎么了?”
“叫哥哥。”齐子元在捏过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阿咬对齐子元印象还不错,也不介意他捏了自己的脸,奶声奶气地开口:“哥哥。”
“哎,”齐子元弯了眼睛,伸手替他扣上兜帽,遮住那张被风吹得有点发红的脸,“你到底是谁家小孩儿,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
“我是阿爹和阿娘的小孩儿呀!”阿咬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语气,“我不是自己来的,是阿公带我来的。”
“阿公?”
齐子元回过头想问问陈敬知不知道这个什么阿公是谁,余光瞥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沿着回廊朝着荷花池而来。
陈敬也发现了这人的存在,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许将军。”
“内官。”男人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陈敬,看见了还坐在原处的齐子元,“不知陛下在这儿,恕臣失礼。”
“没事儿,”连日早朝之后,齐子元记住了朝中大半的面孔,其中就包括这位已故淑德皇后的父亲,上将军许励,“朕也是随意逛逛,将军不用在意。”
“多谢陛下,”许励拱手施了一礼,却没有告退,而是看向齐子元身边,“还不过来?”
“好。”
阿咬站了起来,有些依依不舍地朝着荷花池看了一眼,径直朝着许励走去。
“朕还想着皇城里哪儿来这么大的孩子,”齐子元收了眼底的诧异,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土,站了起来,“许将军认识的话朕就放心了。”
“幼子无礼,惊扰圣驾,还望陛下恕罪,”说着,许励拍了拍阿咬的背,“还不向陛下请罪?”
阿咬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许励,又看了看齐子元,躬下身深深一揖,学舌道:“还望陛下恕罪。”
齐子元皱了皱眉,目光在许励和阿咬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最后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许将军也说了这孩子年岁小,他也没打扰到朕,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陛下体谅,”许励又行了礼,“那就不打扰陛下,臣告退了。”
等得了齐子元应允之后,拉着一步三回头的阿咬转身离去。
齐子元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陈敬伸手,小心地扶他上了回廊,“是那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齐子元垂着眼,漫不经心低理了理衣摆,“朕都不认识他。”
“奴婢先前也没听说许将军府上还有这么大的孩子,”陈敬道,“不过倒是乖巧。”
“是挺乖的,”齐子元回过头朝着许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许将军今天进宫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曾听说,”陈敬回答,“不过看他是往永安殿方向去了,许是来探望太上皇的。”
“这样啊,”齐子元点了点头,“看来太上皇和许家的关系还不错。”
陈敬脚步一顿,随即回道:“该是因着淑德皇后的缘故,陛下不用担心。”
“嗯?”齐子元茫然道,“不是因为淑德皇后还能是因为什么?”
陈敬抬眸,和他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低下头:“是奴婢多嘴了。”
齐子元看了他一会,摆了摆手:“走吧,赏完了梅还得回去抄写呢。”
说完,转过身朝着前方的梅林走去。
*
不远处永安殿院里,齐让也在赏梅。
眼前这几棵梅树虽然不如御花园里的绚烂,却给萧索的永安殿添了不少生机,光是坐在跟前,闻着淡淡的幽香,心情也能好上几分。
“抱着这个,”江维桢将一个袖炉塞到齐让怀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不容易退了烧,非要出来吹风。”
游廊上摆着一张软椅,齐让裹着厚厚的裘衣窝在上面,腿边还摆了两个炭盆,加上明媚的阳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感觉不到什么寒意。
他把袖炉捧在手里,仰头看着树上的梅花:“太傅去了仁明殿?”
“去了,”江维桢挨着他在另一张软椅上坐下,“自你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告病在家,登基大典那天也没来,朝政也不过问,一副要致仕的架势。这次还是周太后安排周潜上门了两次,才将他请了出来。”
齐让微闭眼,轻轻应了一声:“嗯。”
“就嗯?到底是从小教你的先生,郑太傅对你一直挂念的很,先前在行宫你还昏迷的时候,他时常去探望,听说还让人四处去找能解毒的医士,”江维桢偏过头看他,“不过怎么你人醒了,他反倒不来了?”
“可能……”齐让眼睫颤了颤,而后若无其事地端起旁边泥炉上的茶壶,“可能太傅看见我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太傅会说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江维桢顿了顿,将他手里的茶壶拿了过来,“但我知道你让韩应在这里倒了酒。”
齐让手指摩挲着袖炉,笑了一声:“这也能发现?”
“你以为我靠什么辨别药材?”江维桢打开茶壶的盖子轻轻嗅了嗅,“陈年的竹叶青,好东西,可惜你现在不能喝。”
“那就不喝,本来也是偶然看见了一时心血来潮,”齐让也不执着,“那给我倒盏茶总行吧?”
“勉强答应吧,”江维桢抱着茶壶刚要起身,瞧见韩应匆匆忙忙走近,挑了挑眉,“正好要去找你呢。”
韩应瞧见他怀里的茶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头看向了齐让。
“他自己猜的,”微风起,齐让戴上兜帽,露出小半张脸,“有事儿?”
韩应顺着转了话题:“许将军来了。”
正要回殿内倒茶的江维桢脚步一顿,眯了眯眼:“许励?”
“是他,”韩应回道,“还领着个小孩儿。”
“小孩儿?”江维桢看向齐让,“许家哪来的小孩儿?”
“想要总会有,”齐让倒是不怎么意外,“请进来吧。”
等韩应走了转头看向江维桢:“你们也许久没见过了,一起叙叙旧?”
“算了吧,”江维桢立刻转身,“我怕自己下次给阿瞳写信的时候忍不住骂他。”
说完,没有丝毫犹豫地进了门。
齐让也有许久没见过许励了。
远远地瞧见他走过来时,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前世一些很久远的画面。
他垂下眼帘,轻轻笑了一声,再睁开时面上不见一丝波澜。
“参见太上皇。”许励走到游廊前行了礼。
“将军什么时候这么多礼了,”齐让看着自己这位“岳父”,温吞地开口,“这是谁家的孩子?”
“同族子侄家的,家里出了点变故无人看管,就暂时养在府里,”许励垂着头,声音也低了几分,“太上皇也知道我与夫人只有阿瞳一个孩子,阿瞳走了之后……这孩子还算听话,养在身边也算是种慰藉。”
齐让面上温和的笑意散了干净,目光是在那孩子脸上,思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片刻之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却突然掩着唇剧烈地咳了起来。
“太上皇!”
许励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却瞧见齐让摆了摆手。
“没事儿,”齐让勉强止了咳,稍稍缓了缓,朝许励脚边的小孩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你。”
阿咬对这个样貌好看但看起来像是病了的年轻男人印象还不错,不用许励招呼就走了过去,仰着头打量齐让的脸。
小孩看起来乖巧可爱,一双眼睛又圆又亮,齐让也不自觉弯了弯眉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缓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他回答,一旁许励先开了口:“也姓许,单名戎。”
齐让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你来告诉我?”
阿咬往许励方向看了一眼,小声回道:“我叫……许戎。”
“许……戎,”齐让拉长了声音缓缓重复了一遍,“是个乖孩子。”
“这孩子聪明伶俐又乖巧听话,”眼瞧他神色轻松了许多,许励顺着接话道,“太上皇要是喜欢,可以多让他进宫来给您做个伴解解闷。”
齐让没接话,目光却转到了许励身上,狭长的眼尾微微向上挑起,带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许励暗道不好。
可能是这人现在看起来太过孱弱,让人差点就忘了,他也曾是个杀伐决断的帝王。
还是不能太心急。
“……不过这孩子还是年岁小了点,有时候有点吵闹,”许励转了语气,“臣也怕他打扰了太上皇休养。”
“其实我也觉得和这孩子有缘,就像前世见过一样,”齐让终于开了口,“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做,将军和夫人要是不介意,直接养在我这儿也行。”
有人还得写作业,有人已经开始养老了【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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