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城外三十里有座龙首山,山势险峻,风景秀美,山上有围场,山下有温泉,山中还有座建于世祖年间的行宫,是大梁历代皇帝最喜欢的休养围猎之地——
齐让除外。
在位十余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享用行宫里这池专属于帝王的温泉。
正午后,明媚的阳光笼罩着金碧辉煌的行宫,给冬日的寒风添了几分暖意。
齐让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全身浸在温热的池水里。
漫长的昏迷让他的身体变得消瘦而又虚弱,只一会前额就沁了层汗,眼帘也不自觉合了起来。
恍惚间他好像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身上是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城下是来势汹汹的大军,城内是四处哭嚎逃窜的百姓。
火光漫天,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巍峨恢弘的皇城在熊熊大火中化作焦土。
“阿让!”
熟悉的呼唤声回荡在耳边。
齐让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瞧见的是江维桢放大的脸。
脑海里翻滚的记忆慢慢消散,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是了,他死过一次,却又得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齐让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低哑:“……走路怎么没声音?”
“以为你又昏了,”江维桢长舒一口气,拉过齐让左手摸了摸脉,“你身子太虚,就算是药浴也不能泡太久。”
“知道,”齐让揉了揉额角,半坐起身,“消息送出去了?”
“嗯。”
江维桢在温泉池边蹲了下来,语气里带了几分感慨:“这会登基大典应该结束了,还真让你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弟弟坐上皇位了!”
废物?
前世自己也这么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
齐让轻轻笑了一声,微仰着脸,一眨不眨地看起了高悬的太阳。
江维桢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其实你……”
“我醒了这么多天,完全可以赶在大典前回宫,”齐让扭过头看着他,反问道,“然后夺回皇位,是吗?”
江维桢抿了抿唇,点头。
齐让却摇了摇头:“就算是废物,送到眼前的皇位也不会甘心放手的。”
江维桢沉默了一瞬:“都城又不是乾州,满朝文武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况且还有宿卫府和……”
“维桢,”齐让微垂眼帘,隔着水面看着自己被沾湿的里衣,许久之后,他抬头朝着江维桢笑了一下,“我昏迷这几个月,朝中不知变了多少次天,就算在大典前回去,又还有多少人会站在我这呢?”
这倒是没错。
江维桢这几个月虽然人在行宫,朝堂里那些明里暗里的打算和勾结,也略有耳闻。
但齐让毕竟在位十余年,若他执意要从十岁出头就去了乾州的宜王手里拿回皇位,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江维桢想着,目光凝在齐让脸上:“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打算?”齐让抬眼看他,唇角带了几分笑意。
“说不清楚,总觉得你是有更深的筹谋,不然也不会醒来第一秒先让人隐瞒封锁消息,到今天才肯让外面知道你醒了,又……”江维桢说着叹了口气,“但你那弟弟已经登基,祭过天地拜过祖宗也昭告了天下,再想让他退位就要难得多了。”
“维桢,”齐让轻轻开口打断了江维桢的话,“我也祭过天地拜过祖宗昭告过天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笑着的,却让江维桢没来由的难过。
“阿让……”
他微垂眼帘,久久地看着温泉池里清瘦憔悴的齐让,不知怎么就想起十多年前,这人第一次换上那身帝王衮服,神采飞扬地站在铜镜前的样子。
“我会当一个好皇帝,”十三岁的齐让说,“我会让大梁江山永固,百姓长宁。”
江维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做了决定:“等身体再好点跟我回北关吧。”
齐让抬眸看他:“回北关?”
“是,回北关,”江维桢道,“虽然偏了点,环境也不如都城,但有父亲和我在,总好过你独自在皇城。”
他语气认真,态度坚决,齐让却笑了起来。
“江家世代驻守北关,手握重兵,”他缓缓道,“我现下虽然是个半死不活的,新帝也不会放心。”
“他忌惮他的,”江维桢捏了捏手指,手背上泛起青筋,“只要你想,我总有办法带你回去。”
“我不想,”齐让唇角微扬,仿佛带笑,一双眼却冷冰冰的,“维桢,这天下是我从父皇手里接过来的,我才是它名正言顺的主人。”
“……我知道了,”江维桢沉默了一会,起身抖了抖衣摆上的褶皱,“你想做什么做就是,反正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齐让的神情柔和下来,轻轻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听话好好养着,让你舅舅我少担心一点,”江维桢话说了一半,听见齐让笑了一声,不由轻哼,“笑什么,小你两岁我也是舅舅,不服气就去问你外祖为什么四十岁了还要生个小儿子。”
“好,”齐让仰头看了江维桢一会,突然开口,“舅舅。”
江维桢整个人一滞,难以置信地看向齐让:“你……”
齐让抬手遮了遮眼睛,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从小到大都缠着非要我叫,自己又不习惯。”
“……是不习惯,”江维桢从震惊中回过神,弯了弯眼睛,“不过挺好的。”
“嗯?”齐让看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叫一声舅舅而已,这么开心?”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所以挺好的,”江维桢轻轻拍了拍齐让肩膀,“差不多了,出来吃点东西。”
“好。”
齐让应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水,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山风微凉,哪怕阳光依然绚烂,仍能感到冬日的寒意。齐让换掉湿漉漉的里衣,披了件厚重的狐裘,坐到炭盆前烤火。
江维桢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精致的食盒。
“多吃一点,”他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好歹对得起我先前在膳房浪费这小半个时辰。”
“你亲手做的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齐让诧异,主动伸手掀开食盒盖子,一碗寡淡的白粥跃然于眼前。
“这锅白粥是你这小半个时辰的全部成果?”一瞬沉默后,齐让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话。
“不然呢,你不会以为我在军中这么多年是做厨子吧?”江维桢把粥碗端到齐让面前,“这行宫里现在除了我就只有你那几个近卫还能差使,唯一进过灶房会烧火的现在正守着你的药炉。”
“还真是要庆幸你在军中不是当厨子,”齐让从江维桢手里接过汤匙,在粥碗里漫不经心地搅拌了几下,“这行宫里原有那些宫人……现在是在大理寺?”
“应该是,你中毒的消息传回朝里之后,大理寺就接手了调查真凶的事儿,就是一直没什么进展。”江维桢在石桌对面坐下,托着腮看齐让慢条斯理地吃粥,“大理寺掺和之前,你的近卫也审过那些宫人。但谋害国君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无凭无据的没人会认。”
“会有人认的,没到时候而已,”能送到行宫的都是上好的粳米,白粥虽然看着寡淡,对久病未愈的齐让来说却是恰到好处,他浅浅喝了一口,“揽下这种差使,自然做了必死的准备。”
“能指使的了这行宫的人……”江维桢思索了一会,“会不会是你那个废物弟弟?”
“他或许有过这个心思,但没这个本事,”齐让摇了摇头,“我在位十年,做了许多事儿,也碍了很多人的眼,比他更想我死的人多的是。”
“这倒是,”江维桢掰着手指数了起来,“逐出宫的道士、裁撤的内侍省、打压的宗亲……”
他数着数着,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故意不回皇城,甘心当这个太上皇,实际是以退为进,让他们……”
“不甘心,”齐让轻轻摇头,打断江维桢的话,“但我没得选。”
江维桢张了张嘴,视线凝在齐让身上,想接着说点什么,又因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止住。
年轻的侍卫提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陛下,江公子。”
“韩应,”齐让抬眸看向跟了自己十多年的近卫,“该改口了。”
韩应一滞:“……太上皇。”
“不过是个称谓,不用在意,”齐让语气和缓,“药煎好了?”
“是,”韩应点头,将装着药的食盒放到石桌上,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刚宫里传信过来,说是宜……新帝得知您苏醒,十分欢喜,正在过来的路上。”
齐让蹙起眉:“新帝要来探望?”
韩应还没开口,一旁江维桢接了话,语带嘲弄:“看来咱们新帝登基之后懂事儿了……正好,让他来伺候太上皇喝粥服药。”
韩应有些迟疑:“这……”
“不用理他,”齐让瞥了江维桢一眼,转向韩应,“这天下都是新帝的,他要来请进来就是,凭剩下这几个人也拦不住。”
韩应抿了抿唇,表情不是很甘愿,却还是应了声:“是。”
而后行了礼,恭敬利落地退了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留下一瞬的静寂,直到江维桢打开食盒端了药出来,放到齐让跟前:“正好,吃完粥喝药。”
齐让应了,思绪却仍在飘散。
江维桢看了他一眼:“在想你那个废物弟弟?”
“嗯?”齐让回神,点头,“也算是……”
“用不着为他费神,”江维桢道,“他虽然继了位,但也要顾及朝中文武和天下百姓,表面上总会装一下,不敢对你这个太上皇不恭敬。”
汤匙碰到碗上发出轻响,齐让吃了口粥:“倒不是为这点小事困扰,我只是在想……”
迟迟没等到下文,江维桢轻轻推了推齐让的手臂:“怎么了?”
“没什么。”齐让摇头,不置可否。
江维桢撇了撇嘴,也没在意:“提起他我倒是想起来,怎么偏偏选了今天让人把你醒了的消息传出去,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没有,”齐让笑了笑,“你不觉得,在他以为坐上皇位天下在手的时候泼盆冷水很有意思吗?”
看出来了吧,这俩人完全是不同画风,一个在苦心谋划,一个在玛卡巴卡(……)
齐让这边就保持一点神秘感吧,前世和各种以后再慢慢交代。
这本因为有朝堂,所以肯定有权谋,但是以我的智力,也不会很复杂,尽量逻辑自洽自圆其说。
因为几乎没存稿,所以前期偶尔可能会请假,但是会提前在文下说。
V后会尽力保证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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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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