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香甜酥软还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但也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齐让细细咀嚼了一会,直到那股清甜的味道逐渐淡去,才放下筷子,有些困惑地朝齐子元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早就收回视线,正专心致志地欣赏殿中的舞乐。
可能是久不在京中,吃惯了乾州的口味,才觉得这桂花糕新鲜?
也可能是因为当下的场合,和刚才那杯茶一样,只是想表现一下对他这个太上皇的关心——和前世一样为了皇家的体面也为了皇位坐得更安稳一点。
倒是自己,就因为那双看起来写满了真诚的眼睛,还真的认认真真地吃起了桂花糕。
齐让想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顺手端起刚才就倒好的酒盏。
上好的竹叶青,光是倒进杯里就能闻到独特的香气,入口更是……
齐让愣了愣,端起酒盏又尝了一口,还是没感觉到丁点醇厚甜绵,方才那股扑鼻的酒香也再也闻不到分毫。
清淡的味道在口里过了一遍,怎么尝都觉得像是水?
正迟疑间,多年习武养成的敏锐让他感觉有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抬眼看过去,对方像是心虚一样立刻收回视线,又专注地看向了殿中央。
偏偏乐声刚止,舞者也陆陆续续地退了下去,大殿中央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
然后有位远房的宗亲刚好在这时抬起头。
四目相对,齐子元突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那位看起来并不怎么情愿的宗亲端着酒盏起身:“老臣恭祝陛下圣体康泰,祝我大梁国运昌盛!”
说完,没等回应,仰头喝光了盏中的酒。
齐子元:“……”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刚从齐让桌上换过来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酒盏,又抬头看了看因为殿中突然安静下来而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的其他人。
还有那位刚喝完了酒,面色微红却一直瞪着眼睛等自己回应的宗亲。
很显然,这盏酒是非喝不可了。
“多谢,表叔父。”
咬着牙说完整句话,齐子元仰头一口喝光了整盏酒,下一刻,在满殿的瞩目下,掩着唇剧烈地咳了起来。
“陛下!”
连带那位宗亲之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旁侍立的陈敬慌忙上前,一边替齐子元轻轻地拍着背,一边回头冲着身后的内侍吩咐,“还不请太医过来!”
“不用不用!”齐子元勉强止了咳,擦了擦眼角呛出的眼泪,“朕没事。”
陈敬却并不放心,还要再开口,却被突然递过来的一盏水打断。
“喝点水,”齐让歪着头,语带关切,“天气寒冷,陛下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谢谢皇兄,”看着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还有那盏原本属于自己的水,齐子元颇为心塞地伸出手,“朕会注意的。”
说完一点没客气地喝光了只剩半盏的水。
“你……”
齐让微微睁大了眼。
他把那盏自己喝过的水递过去其实是有取笑的意思,对方的反应却好像是没感觉到,又或者是压根就不在意,倒显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也确实是挺莫名其妙的。
不管是自己,还是刚刚换自己酒的齐子元。
齐让摇了摇头,打算重新给自己倒一杯酒,刚伸出手,原本放在面前的酒壶被凭空伸过来的一只手截了过去。
“怎么?”齐让挑起眉,视线环过大殿,殿中歌舞又起,刚好可以掩盖他的声音,“方才那杯酒还不够陛下喝,连这壶都要抢走?”
“不是,方才江公子说,皇兄残毒未清,不能饮酒,”迎着对方几乎是审视的目光,齐子元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皇兄要是喜欢这酒,就让他们保存好,等痊愈了再喝,可以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盏酒的缘故,他的眼角微微发红,原本就亮晶晶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明明是想替自己解释,话说到最后见对方没有反应,声音也不自觉地越来越低。
平白多了几分哄劝恳求的意味。
齐让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他从那双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上移开视线,悬在半空的右手落到了茶壶上。
“知道了,”齐让给自己添了盏茶,“陛下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好,”见对方终于不执着这壶酒,也没有跟自己翻脸的意思,齐子元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又露出了笑容,“谢谢皇兄关心。”
“……”
齐让沉默了一瞬,最后一遍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喝起茶来。
虽然有一丁点的插曲,整场宴饮进行的都还算顺利。
不管是尚食局精心准备的美味珍馐,还是精湛的舞乐,又或者是看起来是真心实意来赴宴并没有找任何麻烦的宾客。
唯一麻烦的大概只有齐子元越来越昏沉的脑袋。
其实他老早就听过竹叶青这种酒,在小时候看过的武侠小说里,潇洒肆意的侠客最喜欢的就是陈年的竹叶青。
没想到今日还真被自己喝到了。
平心而论刚那盏酒不算难喝,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带了一点药材的香气,甚至好像还有一点甜。
但对齐子元来说,也算不上好喝。
况且他对自己的酒量颇有自知之明,所以刚那盏酒喝下去,他根本无暇细细品味,满脑袋想的都是,古代的酿酒技术还不发达,这酒的度数应该不会太高。
事实证明,度数或许没有很高,却足够让他这种一杯啤酒就能昏睡两个小时的人站都站不起来。
宴饮终了,在场的人早已放下了杯盏,只等着高位的齐子元先行离席。
“陈敬,”虽然已经不太看得清楚,齐子元仍能感觉到四下里看过来的目光,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找回一点意识,轻声道,“过来一下。”
“陛下?”陈敬赶忙凑到近前。
坐在旁边的齐让偏着头看着齐子元附到陈敬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跟着陈敬就十分紧张地伸出手:“您当心。”
齐子元一手搭上陈敬的手臂,另一只手扶着桌案,慢慢站了起来:“今日有劳各位叔伯师长专程进宫为朕庆贺生辰,朕就先回仁明殿了。”
面色白皙,言语清楚,一双眼却明显散了神。
这是醉了?
齐让有几分意外。
前世的时候他就听说,宜王在乾州整日饮酒作乐,结果就只有一盏竹叶青的酒量?
正思量间,殿内的人纷纷起身施礼:“臣等恭送陛下!”
只有齐让还坐在原处,看着齐子元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陈敬身上,慢慢走出大殿,坐上早已备好的御辇。
新帝既已离席,奉天殿内的众人也陆陆续续地起身朝着殿外走去,齐让喝光了手里最后半盏茶,等整个大殿都空了下来才慢慢地站起身。
他几乎没见过这么空荡的奉天殿。
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一面感慨着,一面慢吞吞地向外走去,然后就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站在殿门口的郑煜。
眼前的郑太傅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清瘦却又挺拔,虽然须发皆已花白,一双眼依然炯炯有神。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朝着齐让施了一礼:“太上皇。”
看来是在等自己的。
齐让眸光微微闪了闪,还了礼:“太傅。”
“老臣本应该去永安殿探望太上皇,又怕打扰了太上皇休养,”郑煜一向沉静的面容上在看见齐让的时候起了一瞬的波澜,而后就又恢复如常,“见到太上皇还安好,老臣也就放心了。”
齐让敏锐地将那一瞬的波澜收入眼底——他知道那是为什么,在郑煜的视角里,他们上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但对齐让来说,相比日后的种种,那点因为朝政的争执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垂下眼帘,将前世的种种记忆尽悉掩盖,再抬眼时面上多了点笑意。
“太傅这么说就见外了,”齐让眨了眨眼,语气温和,“还是说太傅有了圣上这个新弟子,不想再认以前的学生了?”
“自然不是,”提起齐子元,郑煜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陛下也算勤奋,却比不上太上皇当日分毫,近段时日老臣也时常回想起当年为太上皇授教的时候。”
“能被太傅夸赞,我也知足了,”齐让笑了笑,“不过太傅也不用心急,圣上年纪还小,幼时又过得散漫,有太傅教诲,大梁在他手里也还是能日渐昌盛。”
郑煜似乎是没想到齐让居然会这么说,瞪着眼看了他半天才开口:“与往日相比,太上皇好像变了许多。”
“毕竟也算是死过一次,很多事……”齐让徐徐道,“慢慢就看得开了。”
“太上皇……”
郑煜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齐让的咳嗽声打断。
“还望太傅见谅,只是这天气冷了,我这身子受不得,”齐让指了指阶下正等着自己的软轿,“眼看天也要黑了,太傅也早些回去,待闲暇了可以到永安殿来慢慢喝茶叙旧。”
傻白甜天克一切。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