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铜异兽香炉青烟袅袅。
沈鲤站在门首,一时间萌生出拔腿逃跑的念头。
可周将军似是看穿了她,语气淡淡:“每月再加五两银子。”
“……”
沈鲤毅然决然走近了桌案。
她红着耳根,小声问:“将军,奴婢也只是幼年时跟着村里的夫子读过一点儿书,握笔的姿势也不尽准确,您确定要跟我学啊?”
也不怕越学越糟糕……
周宗璋点头:“嗯,我喜欢你的字。”
沈鲤脸颊微热,她知道她的字还算秀丽,但是这字迹一看便是女子所写,他堂堂大将军,若是写这样一手字,岂不是有点怪异?
但出钱的是爷,只要将军喜欢,她一个小乳娘又能说什么。
沈鲤走到桌案前头,两人挨得极近,衣衫摩挲,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鼻息间嗅到将军身上的淡淡冷香,沈鲤耳根微微发热,轻咬下唇,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笔,握在手中:“将军您仔细瞧,这样握,写字时更方便发力。”
周宗璋立在她身后,微微俯身,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灼热的气息吹拂在沈鲤后颈,烫得沈鲤不禁抖了下身子。
“我试试看。”他低沉的嗓音在耳后响起,近在咫尺,仿佛是上好的玉器相碰,十分悦耳。
沈鲤心跳微快,下意识地更往桌案靠去,这桌子是依着将军的身量所做,高度与她的腰腹齐平,她越往前,身后健硕身躯似乎也在跟着挪动。
沈鲤脸红得厉害,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却在下一瞬陡然僵住。
一只紫毫笔蘸满了清水,抵在她的手背上,止住了她的轻颤。
身后传来男子低声的询问:“老师的手怎么在抖?”
水从笔锋中溢出,滴在了白皙的肌肤上,顺着骨节缓缓流下,打湿了下方铺展的宣纸。
沈鲤骤然回神,结结巴巴道:“是奴婢一时走神,还望将军恕罪。”
周宗璋提起紫毫笔,做出写字的架势,侧首问:“老师看我这样的姿势对不对?”
沈鲤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这里……稍微紧凑一些。”
离得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将军手上大大小小的茧子、旧伤,使得这双修长漂亮的手看上去多了几分粗糙。
相较之下,她这双常年劳作的手都显得格外娇嫩了。
沈鲤不知自己为何总是走神,连忙收敛心神,认真教他如何持笔。
周宗璋当真听进去了,不一时便学得有模有样,只是一下笔,这字迹就现了原形。
沈鲤如今拿了十两银子,心虚得紧。
既然她揽下这个瓷器活儿,硬着头皮也得帮将军把字练好,便小心翼翼道:“将军,奴婢觉得自己的字委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若奴婢明儿去古坊斋淘些名家字帖儿来,您跟着临摹学习,如何?”
周宗璋撩起眼皮,“本将军不认识去古坊斋的路?”
“……”
沈鲤只好忍着羞愧继续教学。
好在没一会儿,岫姐儿来救火了。
平儿在门外道:“将军,小姐她在哭,奴婢们怎么哄也不成,只好来找沈嬷嬷了。”
周宗璋看着沈鲤担忧之余又掩不住雀跃,心中那股子才消散几分的郁闷,又变得浓重。
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莫名发堵的心绪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就因为听到她说,她绝对做不出勾搭主子的腌臜事?
怎么就是腌臜事了?
不是,周宗璋眉头微蹙,难不成他是想她来勾引他?
他冷声开口:“你快去看小姐吧。”
“是。”
看着一溜烟儿跑了的娇娘,周宗璋眉蹙得更紧。
他撂下笔,换了劲装,提剑去了练武场。
日西时分,沈鲤从西厢房出来走走歇息,听到有刀剑破空的声响,她好奇地走近,绕过梧桐树,她看到了正在练剑的将军。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将军习武。
之前她也常常听到声响,但惧怕盖过了好奇心,她从来没出来看过。
此时见将军穿着白色劲装,动作行云流水,剑招凌厉而迅疾,单只是离远看着,都感到一股凛冽的杀气。
沈鲤一时间看得呆住,愣愣地盯着那抹白色身影。
说来也怪,周将军虽是武将,常年在沙场征战,按理应该晒得一身古铜色皮肤才对,可他的肤色却极为白皙。
不像是将军,倒像是俊朗的白面书生。
可寻常书生不会有如此健硕的体格,沈鲤记得,先前她虚扶着他去正房时,隔着层层衣衫,她都能感觉到他小臂肌肉的紧实。
他手背上也是好几条青筋微微凸起,更显手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沈鲤腾地红了脸,抬眼窥了下将军,见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赶忙拎起裙裾跑了。
不远处,周宗璋挥剑的动作微顿。
这就走了?不好看吗?
他浑身是汗,心头更加堵得慌了。
这天夜里,周宗璋做了一个春梦。
梦中,他与一名娇小女郎亲热缠.绵。
自娘子失踪后,他经常做这样的梦。
不同的是,之前那么多次,女郎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美人如花隔云端,他看不真切她的相貌,只记得她柔软的身躯,似哭似泣的低吟。
可这次,他看到了她的脸。
那张脸巴掌大小,桃花粉面,杏眼清凌凌的含羞带怯,如带着小勾子般盯着他。
檀口微启,柔柔唤他将军,一声声,同白日里一样。
周宗璋从梦中醒来,他俊美的脸上闪过愧疚与羞耻,起身去了盥室。
沐浴、洗衣。
翌日一早天未亮,他便打马去了知府衙门,吩咐七星收拾换洗衣物,暂且住在了衙门那边。
孙嬷嬷得知此事后,以为是衙门事务繁忙,将军不想每日折返辛苦才如此,便没多问。
沈鲤是一日后才知晓的,她看着空落落的庭院,不知怎的,心口似乎也空了一块。
-
直到八天后,为了迎接贵客,周宗璋方搬回了将军府。
几日未见,沈鲤再见到将军时,多了几分陌生感。
从前将军便瞧着冷面冷情不好接近,如今看上去更甚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贵客是京城来的,将军想到了纯嘉公主,所以才不高兴?
府中要来贵客,阖府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沈鲤协助孙嬷嬷打点,却不想临到跟前,孙嬷嬷竟崴了脚,许多事不得不让沈鲤顶上。
沈鲤何曾正经当过家,许多事不知该如何是好,便硬着头皮去问周宗璋,好在将军虽然看着冷淡,但有问必答,解了沈鲤不少难题。
两日后,贵客抵达庐阳城门外。
周宗璋带着两名侍卫,并小厮骑马驱车早早地便来到城门迎接。
不成想,等了半晌,也不见贵人的踪影。
玄英道:“爷,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周宗璋:“不能,公主出行,必然有许多侍卫保护,玄羽,你策马去外面官道上瞧瞧,七星,你在这儿继续候着,我回府一趟。”
玄羽、七星齐声道:“是。”
周宗璋策马回府,在宅邸门口,他看到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心中咯噔一下,飞速翻身下马直奔进府。
到了三进院子,果然见到府中的丫鬟婆子小厮跪了一地,在居中交椅上坐着的,正是许久未见的纯嘉公主。
她身后立着数十名侍卫,还有一个太监打扮的年轻人。
周宗璋上前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接驾来迟,求公主恕罪。”
“免礼,是本公主一时兴起径直跑来你的府上,怎么能怪你呢?”
纯嘉公主衣着雍容,她不过二八年华,生了副好相貌,是当今圣上与皇后的嫡女,十分受宠。
两年前,周宗璋进宫受赏时,她扮作小太监溜进内殿,惊鸿一瞥,情根深种,这才有了之后的圣上赐婚、周宗璋辞拒一事。
身为金枝玉叶,纯嘉公主怎能忍受这样的侮辱?若非周宗璋立下诸多战功,又舍命救驾,他这条小命都要折进去。
圣上虽看重周宗璋,但觉得他拒绝纯嘉颇有些不识抬举,他怜惜心疼自幼宠大的女儿,对她送了不少俏婢到将军府的行径,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身为臣子,周宗璋亦无可奈何。
前阵子他收到密旨,得知纯嘉公主要来庐阳游玩,要他接驾侍候周全。
周宗璋心中毫无波动,只当做一件寻常差事来办。
他想过公主会百般刁难他,但没想到,她初来庐阳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院中跪了一地的人,其中亦有脚伤未愈的孙嬷嬷和两个乳母。
西厢房中,岫姐儿因无人陪伴,发出低低的哭声。
周宗璋心底渐渐升腾起怒气。
婴孩啼哭的声音在静院中颇为醒目,纯嘉公主柳眉轻挑:“周将军,你府上为何会有稚儿的哭声?”
周宗璋道:“禀殿下,这是微臣的女儿。”
纯嘉公主早就得知此事,佯作大怒:“什么?你之前拒绝本公主时,不是说不想娶妻成家,如今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孩子?”
周宗璋俯首道:“微臣尚未成亲,这孩子是微臣失明养伤时,与一个姑娘所生。”
“哦?那个女子呢?她在哪里?”纯嘉公主的目光巡睃一圈,落在了人群中的沈鲤身上。
“她么?抬起头来让本公主瞧瞧。”
纯嘉公主身后的年轻太监走到沈鲤跟前,吩咐她抬头。
沈鲤何时见过这等大阵仗,颤巍巍地抬起脸,对上一双骄纵的美目。
那双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恨恨地转过头瞪将军:“周宗璋!你嫌本公主给你送的婢女不够美是不是!”
周宗璋心内叹了口气,“殿下,这位小娘子只是我府上的乳娘。”
“什么?”纯嘉公主愣了一下,悻悻地瞥了沈鲤一眼,“一个乳母,打扮得妖妖娆娆给谁看?定是个不安分的小蹄子。”
沈鲤低垂着头,心里有些难受。
她和宋姐姐一样,穿的都是府里给乳母准备的衣裳,灰褐色的袄裙,没有半点不庄重,公主凭什么这么说她……
可她是卑贱的奴婢,怎敢跟皇帝的女儿顶嘴?
沈鲤眼里涌出泪,只觉双膝跪得生疼,不知这场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肩上却蓦地一暖,一双大手握住她的肩,将她搀扶了起来。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了周将军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扶起她,将她挡在身后,对公主不卑不亢道:
“殿下此言差矣,这位乳娘虽身份低微,但她也是好人家出身,殿下金口玉言,给她安了顶‘不安分’的帽子,日后让她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他人的谗言?”
提前叠个甲,作者不喜欢雌竞,公主也只是有些娇纵,不是恶毒女配,她的cp是文中出现的年轻太监,咳…娇蛮公主×阴湿男鬼,真太监。[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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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悸动,羞愧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