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夫人在这暖阁里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周母面前刚刚将花样子描好的帕子,眼前亮了亮,有些惊奇:“这花样子是谁画的?”
这暖阁里头不应当出现这样的画儿。
褚母出身高贵,自幼琴棋书画皆学过,只是遭难那几年将手磋磨坏了,这些精细的东西便碰不得了。
她自是看得出来,这花样子画的极好,一株幽兰画的极为灵动,用笔却又并不复杂,只几笔就勾勒出来了其栩栩如生的形貌,若是绣了出来定然极为别致。
周母本就局促,见到老夫人对她面前的帕子感兴趣,献宝一般殷切道:“这花样子乃是弥弥画的,她画了花样子我再绣上去,清水巷的街坊四邻抢着要哩。”
刺绣的生意谢蕴未再同秀坊做,但是周母却舍不得这挣钱的活计,便绣了些小玩应儿卖给街坊四邻,谢蕴画的花样子比市面上那几种新鲜的多,加上周母的绣技,倒是受欢迎的很。
“这竟是你画的?”褚母倒是有些惊讶瞧着低眉顺眼实则波澜不惊的谢蕴,她本以为周家这样的门第,谢蕴又要靠岐黄之术讨生活,定然是不会像大家闺秀一般会琴棋书画的。
谢蕴恭敬道:“回老夫人的话,这帕子上的花样子是民妇画的,民妇曾学过几年书画,会些皮毛。”
褚母出自大家,自然晓得谢蕴说这话中有自谦的成分,不骄不躁倒是叫人喜欢。
周母见褚母感兴趣,连忙道:“老夫人若是喜欢,这些时日老妪与弥弥便多绣些给老夫人和小姐瞧个新鲜。”
褚母自然不觉得让周母绣几个帕子有什么不可为的,没有推辞便点头应了。
两方身份地位悬殊,终究是没多少话说,待在这里久了反倒是令几人不自在,帕子这话茬子过了之后,褚母便带着赵璃离开,将这暖阁还给周母三人。
送着褚母与赵璃两人及跟在她们身后头的丫鬟走远了,周母拉着谢蕴神采奕奕回到暖阁,再不复昨日里被羞辱之后的无精打采。
在周母看来,她无缘无故的住在这总督府的院子里面,即便自己儿子救过这府邸里面大爷的性命,但是终究不能心安理得。
加之昨日的事情让本就怯懦的周母更加胆怯自卑,总是觉得是因为她的缘故,导致了谢蕴昨日在袁府受辱。
如今她的一技之长得到了主人家的青睐,让她觉得自己并非毫无用处之人,如何能不高兴。
即便是这主人家的青睐,不过是将她一个救命恩人的母亲当做了府中的绣娘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只兀自高兴。
周娴心思敏锐,心中觉着不舒服,本欲说些什么,但被谢蕴拦住了,便将话儿咽了下去。
周母的郁郁一扫而空,她不闲着,也将谢蕴与周娴招呼来一起忙活,指派了周娴要去找丫鬟多领些布料与针线,而谢蕴则要给她画几幅新奇的花样子以及将花样子拿给褚母看好。
这一番忙活准备好便到了午膳的时候,在周母专注的绣着手中的帕子时,周娴悄悄将谢蕴拉到一边,问她:“阿嫂,你为何不将这件差事拒了,我见那褚老夫人也并非差我们这几个花样子和几方帕子,我们不做也使得。”
谢蕴只道:“若是阿家喜欢,便由着她去吧。”
周娴闻言以为谢蕴是为了让周母舒心做出的退让,言语间心疼:“阿嫂,你便这般纵着我与阿家,却让你这般受累。”
周母只管刺绣,先不说花样子要耗费谢蕴的心思去画,去改,只说在清水巷里头,周母绣出来的帕子能卖出去,起先也是谢蕴一个一个登门去问的,直到后来方才好些。
而今日在这总督府里头,伺候的更是贵人,且不说送帕子这些小活计周娴能代谢蕴跑腿,单就花样子这一件事儿,便需的谢蕴画了又改,直到这府里头的贵人满意为止。
又挣不到钱,何至于此。
谢蕴未曾阻拦周母虽是有让周母高兴的想法,心中却也有自己的计较,褚绍将她关在这一方院子里头,虽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但是却也让她不能够知晓外面的情形,袁府的事情解决的如何了,她们何时能够回去,以及……李节现在是怎样的。
褚绍不知何时放她们出去,她不能够坐以待毙,思来想去,若说在这总督府中,褚绍还有不能够忤逆之人,那便是褚老夫人了。
故而才在褚母高高在上施舍她们的姿态下,谢蕴未曾阻拦周母应下刺绣的这个差事,左不过她们不是总督府里的下人,只是一时的事情。
她相信,这件事情很快褚绍便会知晓,也定然会问她,便等着褚绍的人来找她。
谢蕴没等太久,褚绍身边的侍卫便来了这院子,谢蕴寻了个理由跟着侍卫离开,周母因早上见了褚老夫人,她们又是这总督府大爷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多担心,只嘱咐谢蕴早些回来将花样子送去给褚老夫人看看。
倒是周娴有些担忧,却也阻止不了谢蕴过去。
褚绍并不似南梁的世家大族讲究奢靡享受,这总督府亦是上一任荆州总督留下来的,只上一任荆州总督喜好排场,将这总督府建的极大。
上一次谢蕴来时吗,只跟在丫鬟的身后直直去了褚老夫人的院子,虽是用心记了路,这回去的地方不一样,上一次记得路未曾派得上用场。
亭台楼阁,回廊蜿蜒,谢蕴越走心中呼吸越紧,不是因为前面带路的侍卫走的太快,而是因为她原本猜测褚绍会在前厅或者是书房见她,但是显而易见这一条路并不是通向前厅和书房的位置。
侍卫似是没有察觉到谢蕴的紧张,走到一个院子前面停下脚步推开门后,毫无感情道:“到了。”
谢蕴未曾立即进去,她站在原地向着院子里看了眼,院子里的雪早已经被扫净,两旁立着两排兰锜,寒冬腊月兵器的锋利的寒铁却未有丝毫顿感,仿佛刚刚才饮饱了血一般闪着寒光。
院子里面除了这些兵器再无一人,便是连一个丫鬟小厮的身影都未曾看见,寂静的让人有些不安,谢蕴状似不经意试探:“大人在里面吗?”
侍卫目光未斜:“谢姑娘你进去就知道了。”
说了,却又未曾说。
谢蕴垂了眉眼,寒冬腊月呼出的气都是白的,但是藏在袖子中的手心却生了一层汗,她自入了这总督府,便如砧板上的鱼肉,褚绍便是那刀俎。
她反抗不得,却也不想坐以待毙,都到了这里,只要在这总督府,在关着她与周母她们三人的院子,与这空无一人的院子又有何区别。
只要褚绍想做,便没有他做不成的。
想明白了这些,谢蕴提起裙摆踏入院子,在两排吓人的兰锜中间穿过,立在褚绍房间的台阶前。
即便是在心中说服了自己,此处与别处并无区别,但是到底是畏惧害怕,迟迟不敢再进一步。
里面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声音里面有些不耐:“还要在门前站多久,是要效仿程门立雪吗?”
谢蕴这才恍然回神,天空飘飘洒洒落下了几片雪花,天气黑沉沉的,这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褚绍的房间燃着炭盆,比在外面暖和的多,谢蕴低垂着眉眼,头微微垂着不去看屏风之内的人,这般国顺的模样是褚绍最为喜欢的。
屋子里面很寂静,除却炭盆里面燃烧的木炭发出些噼啪声响,便只剩下谢蕴的呼吸声,她跪下行礼:“民妇谢蕴见过将军,不知将军召民妇前来有何吩咐?”
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让人咬牙切齿,屏风后面的褚绍目光落在谢蕴的身上,嘴角挂着冷笑,看她装模作样,声音淡淡:“谢蕴,我的母亲想要你去给她画花样子,此事你可知?”
褚老夫人派人来传了话,褚绍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情去忤逆老夫人,但是褚绍生平最厌恶被人逼迫着做某事,他当着褚母的答应了褚母之,却背过来向谢蕴兴师问罪。
谢蕴使了手段让褚母来给他施压,就要承受般做的后果,她想要装作不知,褚绍怎么会如她的愿。
他冷笑一声:“谢蕴,你是觉得本督愚蠢,所以才这样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她的手段不够高明,褚绍一眼便看穿了。
谢蕴呼吸清晰可闻,心跳如擂鼓,却仍旧强作镇定:“回禀将军,民妇绝无此意,知晓此举冒犯了将军,但事出有因,恳请将军给民妇一个辩解的机会。”
她跪在地上给自己辩解,求褚绍给她一个张口说话的机会。
若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便给她定了罪,显得褚绍过于小气,他沉声:“说!”
余怒未消,这一声极为短促。
知晓若是一个字没有说对,褚绍定然还会发怒,谢蕴捋了捋思绪,放缓声音道:“将军明鉴,老夫人看到民妇画的花样子实在并非民妇刻意位置,乃民妇阿家困在院中无所事事,便想着刺绣打发时日,所以今日老夫人来时,便看到了桌子上民妇给阿家刺绣画的幽兰。”
褚绍不为所动,谢蕴说的这些他都知晓,当时在暖阁里的丫鬟都曾看到了,也一一复述给了褚绍,他冷言:“此不足以成为你用本督母亲来逼迫的理由。”
褚绍挑破这件事情的关键,谢蕴呼吸紧了紧,她料想到了褚绍不会被这般轻易的蒙骗过去。
却又知晓她接下来的这一番说辞,很是冒险,若是没有取信褚绍,恐怕会招来他更大的怒意。
察觉到褚绍的目光锐利直逼她,谢蕴仰头露出倔强的神色:“将军,或许你并不相信民妇,但民妇真的不想让将军的母亲不喜民妇。”
这样的神色谢蕴今日在暖阁中练习过数次,几乎已经看不出来破绽。
没有料到谢蕴给出的是这个答案……褚绍眼神的逼视与压迫略微收敛,却还是有着审视,他默了片刻,问:“为何?”
为何不想让他的母亲不喜她。
谢蕴便是在等褚绍这般问,她的眼睛里面生出丝丝濡慕之情,却又装作极力克制的模样,只很快,谢蕴低下头去,声音有些闷:“不过是因为褚老夫人身份贵重,民妇不敢得罪罢了。”
此言褚绍并未立即再问谢蕴,他神色淡淡不知信了没信,谢蕴垂着首手心的汗生的更多。
褚绍定定的看着谢蕴,墨色的眼眸里面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他上一次在谢蕴眼中看到这样熟悉的神色,是在说他胸中的谋略与志向之时。
谢蕴在褚母眼中的身份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是自己儿子的座上宾,她若是之时不敢得罪,万不用讨好。
褚绍敛去眼中的神色,他起身从屏风后面走到谢蕴的面前,垂着目光厉声:“起来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民妇断不敢再欺瞒将军。”
这句话说的极为恭顺,但不知为何,明明这屋子的窗户与门都关的好好的,却乍觉寒意更重,奇怪,不应当会有寒风吹进来啊,谢蕴打了个寒颤。
但是终究没想到没想到能够这般顺利,谢蕴将胸中的浊气微微吐了出去告退离开。
撑着褚绍给她的伞挡住下大了的雪,谢蕴心中放松的同时不禁生出一股隐忧,这次虽然成功了,但是若是褚绍察觉了是她刻意这般误导,不知会是何种后果。
但是总归管不了那么远了,眼下是先要见李节一面。
褚绍的目光追随着看着漫天大雪里面撑着伞的纤细身影,神色彻底冷下来,谢蕴今日说的话,褚绍承认若不是知晓她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的话,他有一瞬间也要被她骗了去。
想到这里,漆黑的眸子里面沾染了几缕怒气,他倒要看看谢蕴能够为了李节做到何种地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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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