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风月 第113章 第 113 章

知晓谢蕴不喜，自觉躲开的方言今日却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谢蕴从怔愣中回神，收敛了眼中的情绪，看向门口遮住天光的人，问：“你还没走吗？”

父兄的防备，他对褚绍的忠诚，谢蕴以为方言已经离开了。

本是平静的方言，今日注视着谢蕴的目光却有些怒意，他双手环着胸，身影里面有些冷意：“你要同萧笈成婚？”

知道了方言的怒意从何而来，谢蕴避开了目光，点头，她声音平静的有些淡漠：“赐婚的圣旨已下，三月后我便会嫁给萧笈，你继续跟着我没有意义了，你可以离开。”

方言的脸色更加冰冷，他在替褚绍不值得，褚绍冒着危险去救她，她要走方言没有组织，只因为他知道她势必要寻到父兄。

但寻到父兄之后，不是应该等着褚绍吗？为何她却立即可以决心嫁给他人，难道她的心中便一点没有褚绍？

方言理解谢蕴的苦衷，却不能接受她这样快的放下。

胸中气闷，方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瞧着走远不见的人，谢蕴神色微微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平静。

萧笈与谢蕴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的谷饲节，她是南梁未来的皇后，萧笈时常召她入行宫谢蕴没有理由拒绝。

明明是萧笈下令让她去行宫，但是每一次却又没有什么话，只是在兴致来了会让她陪他下棋，亦或是只要她安静在一旁听他抚琴，而更多时候只是让谢蕴端坐着静默看他处理奏折什么都不做。

许是萧笈也觉得这样太过无聊，便准许谢蕴带些她喜欢的物件儿入宫，在一日萧笈批阅奏折累了抬首看到谢蕴手中捧着的医书时，眼中划过惊诧很快又归于平静。

只在得知谢蕴会医术之后，萧笈没有再让御医□□去请平安脉，而是将这件事情交给谢蕴，因着这一缘由，谢蕴由偶尔入宫变为天天前往萧笈的行宫，于是长沙郡几乎人人皆知，谢氏女的车辇每日都会出入行宫。

若是寻常女子这样频繁出入帝王的行宫，只怕是会被传出些不好的名声，但是谢蕴是萧笈下了圣旨赐婚的名正言顺的未来帝后。

故这些声音都是帝王与未来的王后情深意笃的佳话。

这些佳话若是有心之人留意，便会知晓，谢蕴在听闻这些流言之时，几乎一瞬便明白了萧笈的用意，她深深的看了萧笈一眼，端坐凝视棋局之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清幽的眸子看向她，慢悠悠落下一枚黑子，不疾不徐：“不加一把火，如何让褚绍彻底加坐不住？”

谢蕴别开眼，距离她与萧笈的大婚已经不足一月，昨日她的喜服已经送到了府上试过，长沙郡没有往日在健康王室养的那么多顶顶好的绣娘，大婚的服饰刺绣看得出来并不精致。

也许是下令做这喜服的人就并不上心，故而随意敷衍了去也无人指责，虽是那样的不伤心，行宫中的宫女太监却也开始给行宫挂上红色的绸缎。

萧笈想要做什么，谢蕴几乎已经猜到，但是可惜，褚绍并没有让他如愿，谢蕴落下一子才抬头：“这一局，臣女赢了。”

萧笈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白子占据了棋盘的大半天下，黑子已无生门，他抬起手将手掌缓缓松开，掌心的黑子一点一点洒落在棋盘上。

青衣帝王对输赢不甚在意，他将下棋当做消遣，一如每日在谢蕴面前提起褚绍一般，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日，并不在意结果如何。

剩余的时间一点点悄无声息划过，谢蕴与萧笈的婚期也愈发的近，秋风习习，萧笈池塘里面的荷花已经开败，只剩下枯萎了的残荷，行宫中的太监欲下令让下人将这些残荷拔去，却被萧笈下令留了下来。

他就这满塘的残荷，神色平静的批阅着奏折，谢蕴每每相对而坐，专注着手中的医书，这一日安静了良久，萧笈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端坐的谢蕴，神色平淡道：“褚绍夺下了雎州，距离他的目标更近一步了。”

萧笈的语气并无怒意或者是不甘，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说起来的只是一个寻常值得钦佩的枭雄。

他语调寻常，却令谢蕴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几个月，谢蕴从萧笈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褚绍的谋划，当真是极为冒险。

但褚绍到底做到了。

虽然没有再对褚绍抱有任何不应该有的期待，但是到底为他的谋划与常人所不能及之事感到钦佩。

短短数月间，褚绍收复蜀地叛军，令蜀地门阀归顺，渡过黑水河奇袭安氏大军将其逼退数百里，同彭城王里应外合，拿下雎州及周边各郡县。

是以蜀地、岐州、淮州、雎州沿着黑水河南岸连成一条密不可分的线，成为阻拦羌人与安氏南下的一条缓冲带。

这条线由西至东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若从利己的角度，几乎不会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但褚绍便去做了，还成了。

这意味着，若是褚绍在一日，便会将羌人与安氏挡在黑水河北面一日，能让汉人觉得心安一日。

这样的安定让遭受久了苦难的汉人无比迫切的希望长久的延续下去，而如今南梁式微偏安长沙郡一隅，健康侯栾称霸一方鱼肉百姓，会稽王氏狼子野心欲自立为王，褚绍这样的乱世雄主已经是民心所向，若是他愿意称帝，也无人能够阻拦。

汉人已经不在乎这朝廷，这皇室姓甚名谁，他们只希望有明主出世，能够结束这乱世，还天下太平。

思及此，谢蕴缓缓抬眼看向萧笈，她能够看明白如今的局势，眼前之人如何看不明白呢，她与萧笈相对而坐数月，虽交流不多，更无寻常将要成婚夫妻之间的甜蜜，却也算得上是朋友。

谢蕴不禁想，若是褚绍再进一步，那眼前之人该如何自处，又会是何种下场？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往日高高在上的皇子，又曾登上过帝位，恐怕最好的结局便是终身监禁了吧。

谢蕴想象不到到了那个地步，萧笈会是何种姿态，还是烹酒煮茶，怡然自得？

她看着眼前没有半分忧虑的清贵帝王，在想，或许他有什么万全的准备，无需她一个女子操心。

却还是忍不住道：“陛下，你觉得，褚绍下一步是北伐还是南征？”

非她关心萧笈的天下与萧笈身下的帝位是否能够安然，只是她的父兄如今同萧笈乘坐同一条船，萧笈若是兵败，那她的父兄同样处境艰难。

攘外必先安内，若她是褚绍，会先安内，将中原以南收入囊中，放才能够安心北伐，褚绍那样的人，怎会让自己腹背受敌。

萧笈看向谢蕴，清冷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中露出几分浅笑，他望向北面不知具体看向何处，半响声音传来：“谢蕴，孤十赌九赢。”

谢蕴望着飘然出尘的帝王，不知萧笈从何处来的信心，她看了眼天色，起身行礼道：“陛下，午时了，臣女告退。”

“你去吧。”

萧笈似是有些遗憾没能同谢蕴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但却并不勉强，在谢蕴离去之时，他从云端上落回城市间，垂首继续批阅他手中的折子。

***

小太监将谢蕴送至行宫的出口，谢蔹准备的马车已然等在那一处，这三月余，谢蔹已经清楚谢蕴何时会从萧笈那一处离开，接下来又要去何处。

只是褚绍愈发势大，恐有南征的势头，谢蔹与谢清安日日忙着练兵布阵，鲜少有时间来亲自接她。

故而，谢蕴在看到马车上谢蔹的那一瞬有些吃惊，想到什么问：“阿兄，今日你不需要去练兵吗？”

长沙郡可用的将才便只有杨园一人，故而谢蔹整日多在军营之中，实在难得见他有空，听闻谢蕴如此问，谢蔹笑道：“今日军中托付给了杨将军帮忙照看，弥弥可是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谢蕴略一回想，脸上出现些惊喜的笑意：“今日是弥弥的生辰，阿兄竟然记得！”

自从安氏叛乱，他们举家南下离散之后，谢蕴便再未过过生辰，但往日豫州谢氏还在之时，每一年谢蕴的生辰谢清安与谢蔹都会在家中陪着她一起，让厨房做上一桌酒菜共同庆贺。

谢蕴高兴之后，又想起什么，道：“阿兄不必来等我，下午的义诊还需要两个时辰，到时候弥弥自己回家，阿兄去忙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谢蔹却坚持等着，谢蕴在给百姓诊脉抓药之时，他便依靠在马车上看着，许是太过累了，谢蔹不知不觉的竟然睡着了。

谢蕴从忙碌中抬头看向马车，见到谢蔹睡着，脸上的温和的笑意转为心疼，长沙郡在风雨中飘摇，她的爹爹与阿兄为此奔波劳累，已经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若是褚绍当真南征……谢蕴这一刻不为自己自己考虑，只为父兄设想，竟然希望萧笈能够赌赢，若是长沙郡有了褚绍作为依仗，她的父兄定然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此时忙碌，谢蕴来不及多看谢蔹，便将注意力转回来，上午义诊的医馆大夫已经回去了，下午坐诊大夫就她一个人和两个药童。

她稍微走神，前面便排起了队伍，见此谢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今日她想着早些回去，便更加的快些，在送走了上一个病人，头也没有抬，让下一位病人将手腕搭在脉枕上。

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动静，谢蕴有些疑惑的抬眼，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