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垂头轻笑,在对面一排人的注视下缓缓直起身子,他目光无畏,一一扫过潜龙六人。
再看向以涂黎为首的五名异种时,政委眉梢一跳,似乎明白中央军区的领导为什么要让这两队共同完成任务,他两手在桌前交握,说话时两手一摊。
“我孤家寡人一个,这辈子还没去过中央军区,要是拖你们的福还能去见见世面,那我还得谢谢你们。”
“你这人!”鲍索竖着眉毛瞪人,拍桌声快要掀翻房顶,在辜新莱的强势安抚下,才又在那两人对面坐下。
政委盯着辜新莱看了好一阵,待人快要发毛时,他才勾唇低眸。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牛皮小本,顶着众人凝视,他掀开第一页,所有动作都停顿片刻。
政委的指尖似是留恋,他轻轻摩挲过纸上人名,而后便一页一页向后翻着,口中间歇念叨跳跃式增长的数字。
“2,3,5,8,9,11……301,302。”
日期渐渐朝当下靠拢,而政委口中的数字,也愈发庞大。
等他话音停下,本上日期正是昨天。
而那下方记录的姓名,正是医务室那名小兵。
“302,从我们知道龙胆花可以救命之后,它救了我们连队上下一共302次。”
“有一点我非常不理解,既然回收碎片开始研究,为什么下头却迟迟等不来新式武器的支持。边防哨点的衣食住行,看上去和异变之前没有两样,我们用着最寻常的武器装备,甚至是你们这种高精尖部队淘汰下来的装备,去应对可能配备新式武器的恐怖分子,去打退进化后的异种。”
“我知道我们来到这里的任务,就是戍边。”
“但是异变已经多久了,十年了,你们总不能因为我们地理位置偏远,就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吧。”
连长眉头紧皱,瞧见对面一行脸色难看,他忙避开视线微微垂头,轻咳一声,开口时,也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说实话,看到你们的作战情况,我和连队兄弟就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没见过,攻击力强,保护性高,这些是我们从没接触过的装备。其实从靳队长在我们面前展开防御盾的时候,我就肯定了,你们要找的就是那块石头。”
连长深吸一气,隔空点点瓷瓶,眼底透着感激与不舍,像是送别亲友,他说着话,眼眶都止不住发红。
“碎片粉末会让松树和花田长的更加旺盛,异变植物就像生了智慧,它们会认人了,它们从不攻击我们,甚至还会帮助我们一起抵御灾难和**,我很感激碎片的出现,因为它让龙胆花和松树,活过来了。”
顺着连长的话,赵正巍猝然抬眸,他回忆连长和政委同他们讲过的所有往事,忽然在对方最后一句话中,隐隐涌出一个猜想。
“就说到这儿吧,”政委将瓷瓶推到桌子中央,目光如炬地看向旗镇沅,“我想,我应该是不会进军事法庭。”
没了作战服的潜龙,看上去光秃秃的不顺眼。
涂黎拧着眉头,视线在政委和连长腰间滑过,眼神一动,眼睫一抬,正落入政委眼中。
“甭想,没门儿。”政委歪嘴坏笑着摸了摸腰间配枪,说话间大大方方掏出来给大家三百六十度展示,“好看吧,可惜了,我们这所有武器都登记在册,如有遗失,我们可是要受处罚的。”
涂黎眼神一横,偏就又迎上靳钺看来的目光,他蹭一下起身,睨着人发话,“还走不走!”
在涂黎微弱表情里察觉到一丝气急败坏,靳钺莞尔一笑,颔首起身,“走。”
他们一行走时是下午,恰逢雪停,红灿灿的太阳正落于山巅西侧,西下的暖红光晕将松树身上积雪融化。于是山尖,便总有一处常青。
送行连队在门口停下。
潜龙和一行高级异种渐渐走远,落在最后的赵正巍回身,引得前方那十人也跟着稀稀拉拉停下脚步,同他一起驻足回头。
“边防哨点最先发生异变的那两位军人,是植物异变吧。”赵正巍问着。
连长政委,甚至那几位炊事班的老兵脸色蓦地一下呆滞。
日头正好,却在极寒北境为他们涌上一股暖流。
政委眼眶红红,重重点头,顺着赵正巍和他身后十人的视线,边防连队齐齐转身,数十人在连长略带哽咽的话中,缓缓朝着雪山之巅两抹绝色立定敬礼。
“是,一个是龙胆花,一个是松树。”
*
下山的路很顺畅,一路无言。
这样的沉寂,是在连长那句回答之后。
又或者,他们在回忆边防哨点里的每一句话。
他们越过空泛无边的山脉,经过字面意义上的无人区,终于看到一丝人烟。
废旧报纸是窗户裂缝的补丁,融化积雪是破碎棚顶的胶水,庇荫雪被是路边冻骨的棺盖。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重新回到队伍。
靳钺回头看了一眼,得来宿粟的沉痛摆首,他的视线越过重重人影,落至院墙外蜷缩起的嶙峋背影。
无可奈何一声轻叹,靳钺垂眸跟上前方五人。
往日总要找些事消磨时光的辜新莱,此刻两根黄毛也蔫哒下来,他裹紧了身上轻薄的御寒棉衣,眼睫一闪一闪,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冻骨身上同样轻薄破烂的单衣。
自山腰处开始,他们隔上一段时间便能看到厚重雪地里消融出的尸体。
男女老少齐全,清一色的黄皮肤。
似乎只有站在雪山之巅,才能俯瞰这动人心魄的一幕。
这座天然的边境防线,也是左右两侧无穷无尽的人,逃向未知与充满希冀国度的终点线。
因为这虚妄的憧憬,他们前赴后继,最后却都倒在这个国家的最北侧。
潜龙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生活,才会让这么多人拼了命的逃往远方。
与他们相比,前方开路的那五位异种在穿行村庄时,可谓面不改色。
北境村庄的路牌在他们眼前出现,已经临近傍晚。
他们徒步走过外围无人居住的破旧房区,聚居的人群将这里点亮。
这里并不像城市那般绚烂,家家户户亮的都是电灯泡,黄色光晕穿过蒙起水雾的窗子,照在经行的十一人身上。
他们仍旧烧着煤炭,房顶的烟囱徐徐向外冒着漆黑浓烟。
街道上偶有几个穿着羔毛皮子的人,甫一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一群,当即掉转脚步钻入家家户户挨得极近的篱笆。
刺鼻的炊烟呛得辜新莱打了个喷嚏,鲍索侧目抬手,顺了把辜新莱的头发,第一个开口,打破了下午至傍晚的寂静。
“冷不冷。”
辜新莱吸了吸鼻子,低着脑袋摇头。
他没说话,引得前方涂黎都回头看过来,余光见周围纷纷停下,辜新莱不明所以地抬头,迎着涂黎直勾勾的注视,辜新莱扯开嘴角,“怎么了?”
涂黎缓缓转过脚尖,同身侧的霍玄对视一眼,见人点头微笑,涂黎才朝辜新莱迈出步子。
鲍索看着涂黎越来越近,不自觉地绷紧身体,在涂黎冲辜新莱伸出手时,鲍索欲上步挡在辜新莱身前,却叫身后一道力气拦住。
鲍索偏头回望,就见宿粟正拉着他的衣服,氐瓦一则站在宿粟身后,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无声同他道了句放心。
辜新莱定定站在原地,面对身前涂黎朝他探出的手心,脑子一片空白。
“跟我走吗,辜新莱。”
涂黎的声音响起,像幼稚园门前拐骗小孩的坏人。
辜新莱身侧手掌战战兢兢地开合,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右肩的手掌惊了一瞬。
“去吧,”靳钺的手掌顺着辜新莱的手臂滑落,亲自将辜新莱的手腕放在涂黎手心后,眼神拉丝地紧盯涂黎,“要早点回来睡觉。”
在这句话中涂黎听到了非常隐晦的提醒,他眯了眯眼,几不可察地轻哼一声,攥着辜新莱的手腕,将人拥入怀中。
翅膀展开的一瞬,天上两人便向着远处高山飞去。
夜色渐浓,寒风凛冽,邻舍狗吠突起,房门也自外撞开。
鲍索快步上前从涂黎怀中接过人,辜新莱睡得昏沉,半张脸被衣服盖住,淡淡酒气在一呼一吸间蔓至鲍索鼻尖。
静悄悄的室内,鲍索将外套掀开,就见辜新莱手上攥着一把蓝色龙胆。
鲍索想将那花拿出来,却发现对方攥得更紧,他索性放弃,直接给人盖上被子,起身时,他并起两指,探至辜新莱眉心,睨着人,他深吸一气,抿唇轻笑,轻弹一下。
外屋火堆前,涂黎倚着霍玄,一边接受对方投喂,一边同等在外头的众人讲述他与辜新莱这平平无奇的两小时。
“他说想去看看那片龙胆花田,他进去摘了花,也抱了抱那颗松树。”
郑媛上下看过涂黎,不见他们两人有打斗痕迹,“松树没有攻击你们?边防驻军也在?”
靳钺适时为涂黎递上水,涂黎抿了一口,淡淡摇头,“我没有进去,松树没有攻击辜新莱,不过那个连长和政委确实来了,是在我们之后,他们进了花田,和辜新莱在树下说了会话。”
“说了什么?”苏茶追问,而后又拍了拍嘴,环顾四周轻道,“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啦。”
说到这里,涂黎蹙起眉,看向宿粟,求知若渴,“你是辜新莱的亲表弟?”
“亲的!绝对!”宿粟不知话题还能回到他这里,当下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俩自小一起长大的,一条裤子都穿过。”
涂黎顶着若干双眼睛,眼神一瞟两瞟,尽管他也一肚子疑问,可他仍旧决定封口不谈。
“哦,穿的谁的裤子。”
“……我爷的,我俩一人一条腿儿。”
靳钺:岂有此理!
众人:涂黎哄辜新莱,颇具大嫂风范,你捻酸吃醋也要有个限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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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