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太大,遮掩了郁羡的说话声。郁羡下意识就要跑,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跑什么?”时子瑜带着一丝明显笑意的声音传来。
很明显时子瑜又一次地戏弄了她!
他为何能在如此恐怖和紧张的氛围下开玩笑?!真是令人讨厌的松弛感!
“时先生!”
郁羡恼羞成怒,正要发飙,时子瑜已经蹲下身,捻起一小堆土仔细看。
“这土有何问题?”
他的眼睛经过雨水润湿后变得更加透亮,“这土,比刚刚的肥沃些。”
郁羡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在那块墓地上见到的泥土,具体细节还真是无法回忆起来。
“怎么看出来的?”
“眼睛。”
“.......”
时子瑜轻笑,“泥土颜色较之刚刚深一些,这里是活人墓。”
“活.....活人墓?!”郁羡又一次变得结巴。
“没错。之前早就听闻坟山岗这一带有把活人埋葬的事情发生,通常这样的墓碑会有两处,一阴一阳。刚刚见到的只是衣冠冢,这里才是真正埋葬他们的地方。这里有骨灰作为肥料,泥土的颜色便更深些。”
郁羡讷讷地问,“为何如此残忍,要将活人埋葬?”
时子瑜微笑着看她,笑容僵硬,眼睛不眨,电光火石在空中炸开之际,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传闻一个姓梁的富商找术士算出了自己的天命,知道了自己的将死之期,整日变得恐惧忧虑。方术士便想了一个办法,找一个活人代替他下葬,如此一来,阎王便觉得此人已死,无法再将其索命。如此用以延长寿命。”
“这也太荒谬了吧!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说辞?!”郁羡实在费解,这明显就是术士骗人的手段,看这些墓地的规模,还是有许多人为此趋之若鹜。
“不仅相信,还很多人花钱请方术士为自己挡灾。如今这世道,花钱买一个人的性命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有一些吃不上饭的孩子,只要给口饭吃,他们可以随时都跟你离去。”
“这两处地方看似一样,不知道的人就会以为自己在原地打转,很容易迷失方向。”
不等郁羡说话,时子瑜已经找到了下山的正确路口,并在此留下了记号,郁羡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先生,您真厉害!看来以往先生隐藏了实力,从不轻易出手,一出手必一鸣惊人,不同凡响!如此谦逊又实力高强,真是让我等佩服!先生,您真是我学习的榜样!”郁羡真心地拍马屁。
时子瑜虽看似危险,性格阴晴不定,捉摸不透,还会捉弄于她。但是不可否认地是,要是有人问她那个经典的问题:如果要去荒岛待上十天,你只能带上一个人,你会选择带谁?郁羡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时子瑜。
他实在是太全能了,能文能武,思考缜密,出手果断,每次遇到危险有他在身边总是变得安心。
只是这人却一直对她若即若离,总是不愿与她多亲近。
时子瑜漫不经心地扯了一下嘴角,“公子谬赞了。”
他的性格的确不喜与人亲近,明明刚刚还在恶作剧吓她,没过多久便不理会她了,郁羡悻悻地摸了摸鼻尖。
下山以后,他们先去一户已经破败的农户家修整,等待齐止戈他们的到来。
一夜没睡,等了一个晚上,天刚亮时,齐止戈才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赶回,他蓬头垢面,胳膊处也受了伤,黑衣被血浸湿,看上去颜色更深了,他带往山寨的部曲几近全部折损。
来不及悲痛,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荆州城。
荆州自古富庶,百姓安乐,凭山临水,扼南北之要冲,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夺取荆州,公孙言便能顺利从陆地南下,不走水路就能直取南方腹地。只是如今荆州前线战事紧张,城内百姓神色匆匆,可见局势不容乐观。
郁羡听时子瑜说起公孙言这个人物,出身世家,家大业大,武力高强。在先帝驾崩后,与大权臣王瞻分庭抗礼,可谓是王瞻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时子瑜神色淡淡,“公孙言有四个儿子,长子叫公孙扬,从小便天生神力。次子叫公孙慎,年仅十三,聪慧过人,足智多谋,这一次他们也跟随了公孙言南下。”
郁羡的心咯噔一下:来了,男主终于来了!现如今他也只是尚在年幼,而自己也还没有到达洛阳,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自己如果想不被他杀死,就必须要手中握紧更大的权力,登上最高的位置!
郁羡心中千涛骇浪,面上只装作疑惑地问,“听闻公孙言有八十万大军,连手下得力战将和得用的儿子都带了过来。荆州堪堪不过是五万兵力,为何现在迟迟还没有攻破荆州?”
时子瑜瞥了她一眼,“他说三十万大军,你就相信么?”
郁羡恍然大悟,“他这是虚张声势啊!这里面水分委实也太大了吧!”
时子瑜笑笑,“公孙言不会把所有兵力投入到荆州的,最多从军队抽调十万步兵,两万骑兵,抽走五万的后方补给兵力,最多也只是七万兵力。”
郁羡望了望车窗外,如今还在做生意的人寥寥无几,街道都变得空旷了不少,“那百姓们慌什么呢?”
时子瑜也是盯着外面在沉思,“所以我猜测,荆州来了公孙言的说客,或许他与荆州的世家大族们达成了一致的目标。”
看着郁羡疑惑和纠结的表情,时子瑜微微一笑,“公子可知荆州世家之间的联系和龃龉?”
郁羡摇了摇头,莫说这些听了就头疼的世家,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是又臭又长的大型连续剧。她之前只是听了一些皮毛,更深层次的关系她一概不知。
“荆州牧燕储出自寒门,却天资聪颖,才华出众,年轻时在荆州当幕僚,为人热情仗义,向当时的荆州牧举荐了不少寒门士子,获得了许多人的拥护。多年后,荆州牧因病暴毙,只留下一个痴傻的儿子。燕褚夺权上了位,因此也流失了一批世家出身的人才。”
“燕褚为拉拢世家,娶了荆州世家徐家的女儿,徐容,字昭德,传闻她姿容绝佳,擅抚琴作诗,七岁时曲风便能自成一派,是有名的才女。燕褚与徐家结亲的消息,引得他手下寒门的不满。燕褚为了让他们放心,便更加重用寒门子弟。”
“燕褚的左右逢源,引得世家的不满。公孙言南下,世家早已经收到了消息,按理荆州失守,对他们绝没有好处。世家之间平日里也有竞争,这次目标却如此一致,我怀疑在公孙言南下之前,已经有他的人混入了荆州城。”
燕殊音握着锦帕的手蓦然一紧,怔怔地看着时子瑜,“先生,这可是真的?”
时子瑜挑了挑眉,“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看着燕殊音紧蹙的眉头,郁羡问道,“燕姐姐,可有什么不对?”
燕殊音摇了摇头。
郁羡看燕殊音的脸色不好,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让人纠结,便也不再勉强。
郁羡只好转移了话题,又拍起了马屁,“先生,你真是厉害!这么复杂的关系都被你知道了!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啊!”
时子瑜似笑非笑,“我出自荆州时家,你父兄难道没有告知于你?”
尴尬了,郁羡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干笑一声,“原来.....原来先生是荆州人士啊,这次回来,要不要回家看看?”
“不必了。”
时子瑜靠在马车壁上,阖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齐止戈找了一家客馆,正指挥下属把东西搬进去。
郁羡下了车,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这里地处人流量较少的地方,住在这里倒是不易引人注意。
奔波了这么长时间,郁羡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房洗个热水澡,好好躺在床上睡上一觉,便先一步带着秋珉上楼。
燕殊音站在原地,迟迟不肯进去。
时子瑜与她擦身而过,燕殊音终于喊住了他。
“子瑜,好久不见。”
时子瑜停住,并没有转身,他启唇微笑,“怎么,如今认出我来了?”
燕殊音神色怔怔地看向他的背影,“你的脸,为何会变成这样?”
时子瑜低声笑了,笑得苍凉,“是啊,我的脸究竟为何变成这样?!”
燕殊音上前一步,急切地说,“对不起,子瑜。当时是我太懦弱了,就算亲眼看到了也没有出手相助,我并不知道他是你的亲哥哥,竟也能......”
“闭嘴!”时子瑜狠厉地回头打断了她。
燕殊音愣住,她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
时子瑜恢复了以往淡漠的样子,他冷冷地说,“你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知道救你的那位公子是谁吗?他本名叫郁羡,在家排行第六。”
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燕殊音捂住了嘴,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他竟是郁羡?!”
过后又紧张地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匆匆靠近时子瑜,“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时子瑜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脸上一派淡然,“我告诉了你这些消息,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联想起自己的处境,燕殊音再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