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独行 第6章 一切的开始

从那一天起，纪明野就一直陪在纪行之的身边，帮他换尿布，给他喂奶，陪着他玩。

一个被收养的孤儿极力想在这个家中找到存在价值，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被纪行之需要这件事，让他发自心底地高兴。

虽然纪延业总是跟他说，你不必做这些。他却浑然不听，对纪行之加倍地好，比纪家所有人都好。

纪行之父母工作忙，下班也没个准点，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纪明野就主动担负起照顾纪行之的责任。

对于纪行之来说，小叔是他最亲近的人，在他心中是排名第一的存在。

纪明野去上学，纪行之就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等他。快到放学点，他就飞奔到巷子口，翘首以盼小叔回家。

纪爷爷总是打趣他，“小之啊，又去等阿野放学啊？你怎么跟隔壁小黄似的。”

小黄是隔壁邻居家养的一条小黄狗，每天放学点也这样蹲在巷口等小主人回家。路过的邻居经常能看到他们一人一狗，同坐在路口探头张望。

纪明野每天放学都会在校门口买巴掌大一块蜂蜜蛋糕，两人就坐在巷口的梧桐树下，一个宠溺地看，一个吃得满嘴都是渣。

纪明野颇有艺术天赋，从小学的绘画，到了津南也没有丢下，每天做完作业，都要自己练习，有时是素描，有时是水彩，有时还会用木头雕一些小物件。这时纪行之就会自告奋勇做他的小模特。

纪延业发现后，将他送到了专业的画室学习。画室的老师说他艺术天赋出众，是天生吃这口饭的，大学想考央美也非常有希望。

如果没有出那件事，纪明野后来不会从军、从警，更不会成为一名卧底，他应该走入艺术的殿堂，成为一名画家，一名雕刻大师，亦或是一名设计师。

那是纪明野高考后不久，他艺考已经通过，文化课只要达标，就能成为央美的一名准大学生了。而他的文化课成绩恰恰是最不用担心的，用他班主任的话来说，他就算正常参加高考，考个985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在这个紧要档口，纪爷爷却接到了纪明野班主任的电话，火急火燎地让他去一趟学校。他不明所以地赶去了，却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医生说他是脑梗发作，人是救回来了，但是下半身瘫了。

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纪爷爷葬礼后，纪明野出人意料地放弃了央美的入学资格，报名参了军。

他离开的那天，10岁的纪行之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天都塌了，但纪明野还是狠心地走了。

对于这件事，纪家统一三缄其口，纪行之只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得知了一丁点头绪。

“你晓得吗？老纪家的养子是个同性恋，在学校里闹出丑闻，把纪老头给气死了！哎呦，造孽哦！真是好心遭雷劈！”

纪行之听到邻居的议论，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直觉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气得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一下子跳出来，“你胡说，我小叔才不是同性恋！”

对方是街坊里的一个碎嘴老太，最爱嚼人舌根，看纪行之一个小毛孩，抖抖霍霍地跟她对峙，立马提高了音量，“谁瞎说了，一中校园里都传遍啦，周围人谁不知道？你要不相信，就自己去问，看你小叔是不是个同性恋！”

小孩不服气，就真的跑去了津南一中，那时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向门卫大叔打听，才找到了纪明野班主任的办公室。

对方见到他一个小孩自己跑来，很是惊诧。本来是不愿意告诉他，却抵不过小孩哭哭啼啼再三央求，班主任是个即将退休的女教师，被他一哀求，心也软了。

“其实这件事真不怪纪明野，这孩子哪哪都好，本来是前途一片光明，谁想到天意弄人。”

人一旦遇到自己无法预料或难以控制的事情，总会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的安排，上天的捉弄。其实上天哪有时间去捉弄你，不过是人心险恶。

也许你无意间得罪了人，你以为早已事过境迁，哪料别人却一直记在心底，待寻得良机便要将你一脚踩进泥里。

纪明野个子高，长得帅，篮球打得好，画画画得好，学习成绩也优异，在学校里是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高一时，纪明野遇到了一个受人欺凌的小男生，柳文新。男生个子娇小，长得秀气，人也内向，不爱说话，这种人往往容易成为恃强凌弱的对象。

刚开学没多久，柳文新就经常被庞海等几个膀大腰圆的男生围住了欺负，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柳文新也不闹就生挨，在又一次被庞海等人围堵在厕所时，他本已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不想却被路过的纪明野出手相救。

纪明野这个人极富正义感，最是见不得人欺负弱小，路过的小狗他都要救一救，何况是人。

他带着柳文新去了教导处，将柳文新的伤一一展示给教导主任看，将事情的经过交代清楚。

教导主任勃然大怒，教育局才刚发的关注校园霸凌的文件，这几个兔崽子就来惹事，简直是直往枪口上撞！

庞海几个人被叫了家长，给了个记大过留校察看的处分，并全校通报批评。

庞海既丢了面子又挨了家长的揍，表面上他被按着头跟柳文新道了歉，私底下对柳文新和纪明野两人怀恨在心。

他日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日就有我庞海隐忍报仇！就是这份雪耻的决心，支撑着他安安分分了三年。

那头纪明野顺手一帮，转头就忘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被两人记在了心里。一个是揣着恨意，另一个则是怀着爱意。

纪明野这样耀眼的人物，对于柳文新来说，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纪明野出手相救，他也只在心里默默憧憬。

谁知幸运之神眷顾，高二分班，柳文新选了和纪明野一样的科目，两人分到了同一个班，座位排在前后桌。近距离的相处，使得柳文新的憧憬之情，渐渐转变成了爱慕之心。

高考后，他抓着最后的机会，大胆向纪明野告白，结果自然是被婉言相拒，谁都没想到，一向胆小的他猝然亲了上去。

纪明野避让不及，被他亲到脸颊，转头却看到教室外举着手机的庞海，笑得阴险又得意。

柳文新这下才知道自己掉进了别人的陷阱，否则以他的胆子，哪里敢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利用了他战战兢兢、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他受人挑唆将自己和纪明野一同推下了别人挖好的陷阱中。

然而为时已晚，庞海记恨之心旷日持久，自比勾践，誓要一雪前耻，精心策划做局，终于被他抓到两人的把柄，立刻添油加醋地在学校里传扬开来，一时间闹得人尽皆知。

按道理说，这个时间点已临近毕业，没必要为难两个学生。但是照片被传得满天飞，在校内影响非常不好。

校方本着负责的态度，不得不请当事人家长前来，原则上还是不影响学生前途，以教育警示为主。

班主任当着双方家长将事情一说，柳文新的父亲也不听解释，一巴掌就把他扇到地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见到男人就贴，跟你妈一样的贱货！”

骇得班主任连忙把人护在身后，没注意到那头纪爷爷的反应。

纪爷爷乍一听此事坚决不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品行他还是知道的，直到看到班主任桌上放着的照片，霎时间死去的记忆开始疯狂攻击他，他只觉得全身血液直往头顶冲，随后便一头栽倒。

班主任那厢的架还没劝下，这头纪老爷子两眼一闭，生死不知地倒在地上，可把她魂都吓飞了。幸好纪明野临危不乱，迅速拨打了急救电话，并按照接线员的指导进行急救。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其实本来也不算是多么严重的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这两位家长的反应都太极端了。”

班主任心有余悸，突然想起什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面有愧色地看着纪行之。这个孩子刚刚失去了爷爷，小叔又因此离家出走。

然而，此时的纪行之却听不清她的话，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他才发现自己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心跳得仿佛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他突然生出一股恼怒，向一辈子柔弱可欺，唯一一次的主动却害人害己的柳文新，也向那个用心险恶，蓄意陷害的庞海。他见惯了人性的真善美，第一次猝不及防地直面人性的丑恶。

这不是小叔的错，我得把他找回来！纪行之在心中暗下决心，但他根本不知道小叔去了哪里。

他开始像特务一样，偷听父母的谈话，结果还真被他听到了！小叔在青州服役！

也不管具体在什么地方，更不清楚怎么找到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横梗在那里——去青州找小叔！

他砸了自己珍藏的小猪零钱罐，背上小书包，带上纪明野的照片，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旅程。

出发之前，他做好了攻略，独自坐公交车到了火车站，跟售票员谎称在青州有人接他。售票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随手一指远处的厕所，“我爸爸拉肚子去上厕所啦，让我在这里帮他排队，阿姨您就给我买吧，要不然我们还得排好长的队。”

身后的旅客等得不耐烦了纷纷抗议，售票员无奈只得给他买了车票。纪行之终于如愿坐上火车，心中激动万分，我要见到小叔了，见到他我得好好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但是一个10岁的孩子能走多远？父母发现他不见了之后急疯了，拜托交通部门的同事查到了他的购票记录，两人连夜赶往青州寻人。

找到他的时候，他背着包独自走在一片旷野，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纪行之的妈妈孔秋，是津南市局的警花，漂亮又温柔，从没打骂过纪行之，那是她第一次出手打儿子，鲜红的一个巴掌印，使出了孔警花的全力，打完之后又忍不住抱紧了儿子。

然而纪行之脑海里还是那个念头，他挣脱出妈妈的怀抱，一脸认真，“我要去找小叔！”

纪行之的爸爸闻言，将手上的手机递给他，“你小叔的电话。”

他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忙不迭地抓过手机，急切又高兴，“小叔，我在青州，我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对面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声音很疲惫，带着喘，夹杂着风声，“小之，回家吧，别来找我了。”纪明野说得很轻很慢，但每个字都像是重重插在他的心上。

“小叔，你什么时候回家？我……”他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话语却被再次打断。

“不回去了，小之，别再来了。”

通话被无情地终止，他愣愣地拿着手机，缓缓补全最后几个字，“我想你了。”

纪行之望着远处的日头西落，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余晖将整片旷野染成金红色。

他听不清父母后来跟他说了什么，突然嘴边递来一块蜂蜜蛋糕，一股蛋腥味直冲脑门，他哇一声吐得昏天黑地，连日来的疲惫，让他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他看到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以及失去了光明的旷野，只剩一片黑暗与无尽的孤独。

那是他第一次被纪明野抛弃，而那片旷野成为了他永远的噩梦。

纪明野第一次抛弃纪行之，被他用小本本记下来，回头好算账。

阅读小Tip：纪明野是过去时间线，时明野是现在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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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