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到家从车库上来,一眼看见苏绾坐在餐桌前,没等他看清楚,苏绾回头看见他,“蹭”地一声跳起来像炮弹一样朝他冲过来,他本能地伸出手气沉丹田好准备接住她。
她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着跑动左右摇摆,发尾半截的粉红色扎得人眼睛痛,就一天功夫好好的黑缎子一样的头发变成了非主流的粉红色。
就算是陈池这样喜怒不太形于色的人也微微愣了一下。
陈池这天可能是去了重要的场合,穿了正式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非常的人模狗样,挺拔又干净,衣服妥帖,身材有型。
苏绾眼睛放着光,冲过去双腿缠他腰上,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嘴里叽叽喳喳的。
陈池一把接住她微微退了一步才站稳,把她往上颠,亲昵地警告她:“我身上有汗。”
苏绾不管这些,头往他脖颈间拱,像小狗一样“丝丝”吸着鼻子,一时间满脑子都是他的味道。
陈池抽出一只手,捏起几缕苏绾的头发放在眼前看了看,手指搓了几下。
“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苏绾问他。
陈池放开那几缕头发,低头亲了亲她,没有说话。
苏绾撇嘴,“你不用你娴熟的社交技能,闭着眼夸几句吗?”
“我不喜欢说谎,你自己喜欢就行,无所谓。”
苏绾一扬头,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我早料到你不会喜欢的,没想到你挺克制,我以为你高低得说两句。”
“不会,只要你开心,想做什么都行。”
总有一天苏绾会发现陈池对她容忍的界限有多宽,简直是无边无际,就像他的性格,本来就是没有规则的人,可惜这个秘密需要她一点一点天长日久去试探去发现。
陈池望着她笑,他不会主动告诉她,她还太年轻,容易恃宠而骄。
“我跟你出门,别人以为你找了个精神小妹,精神小妹傍了一个大款,啧啧。”
陈池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我不喜欢你这么说。”
苏绾伸手去抓他的手,飞快又缩了回来,跳下地,说:“你去洗澡换衣服吧。”
她在陈池屁股上拍了几下,冲他作怪地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继续去电脑前坐着。
陈池看着她臀部款款摆动,那条白色的棉质短裤堪堪包住一半。
他一边伸手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抬腿往卫生间走,随口问她:“你这头发学校没意见吗?”
苏绾摆摆手,“我就漂了发尾,到时候一刀剪掉,不碍事。”
陈池冲了一个澡,套了一条运动短裤出来,精瘦结实的上身还有没擦干的水珠。
他看了一眼苏绾,看见她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电脑,眉头微微蹙着,一本正经。
他转道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瓶,才觉得爽快一点,一天的暑气终于祛得差不多。
他转头的时候看见冰箱旁边的厨余垃圾桶,本来是眼神余光随意扫过,看见里面的东西,他脚步一滞,眉头拧起来。
他走到餐桌旁在苏绾身边坐下,不由分说,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两只手。
苏绾发出“丝丝”的叫声,左手抖了一下。
果然如此,陈池的脸马上沉下去。
他翻过苏绾的左手,看见她的掌心一片通红,中间两个亮汪汪的水泡,再仔细一看,还有一些细小的水泡。
他眉头竖起来,问她:“怎么回事?”
苏绾的脸马上垮下来,臊眉耷眼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今天中午我想自己做个饭来着,对着手机上的教程学,时间没把握好,等我闻见焦味去打开锅盖,一阵白烟冒出来,吓死我了,我担心着火,想把锅放水龙头那,一着急就脑子短路直接上手了。疼死我了,阿池!”
“那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我要是不发现你打算一直瞒着我?”
“我也要面子的,多丢人。”苏绾小声嘟囔。
“你先别忙着丢人,先去处理下,再来说丢人的事。”
陈池站起来,伸手拽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拽起来。
苏绾不想去,身体往下挣,“别,我上网查了,没什么大事,冰块我也敷了,烫伤膏我也凃了,过两天就好了。”
陈池迟疑了两秒,放开她胳膊,由着她,嘴上恨铁不成钢地骂她:
“在我眼皮底下,刀伤,挫伤,烫伤都轮了个遍,下次还有什么?我看都看不住你,不用你爸妈知道了来骂我,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你给我争点气,好好的行不行?”
苏绾扁着嘴扑到他怀里,可怜兮兮地卖乖,“可痛了,打字都打不了。”
陈池的心塌下去一角,她疼他就跟着慌,他伸手摸摸她的脸,哄她:“就这一两天痛,你忍忍。下次无论什么事,再丢脸你也不用瞒我,这么疼还要装得一点事没有,图什么?我最多说你两句,你又不怕我,说你一句你不是会怼回来十句,别怕,听见没有?”
苏绾在他怀里点头。
陈池抚着她的头发,问她:“既然手都疼成这样也打不了字,你坐电脑跟前干嘛?”
“交稿有时间要求的,先把不用打字的部分看完,实在不行就单手打。”
陈池听不了她这话,把她从自己怀里扯出来,问她:
“没有你天就塌下来了?放假这几天你天天晚上弄这么晚,我想不明白你这么拼命在干什么,咱们缺钱?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缺钱,那是你挣的钱不是我的,我喜欢自己挣钱。”
一股无名火冲上陈池的头顶,
“苏绾,我已经尽最大可能尊重你了,你愿意做什么我一句话不说,但是你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不要为了一些可笑的东西瞎折腾,非要把你的我的挂嘴边让两个人生分,将来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一人一份?你就没想过,看你这样我会心疼,你说这些混账话我听了会不舒服?我实话告诉你,看你每天熬这么晚,我恨不得把你电脑砸了,我在外面这么辛苦不是为了让我自己的女人也这么辛苦,前段时间期末你累成那样,好不容易有个暑假你就开开心心地休息不好吗?咱们不缺钱,你愿意去哪玩就去哪玩,愿意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要是每天开开心心地,我就觉得怎么辛苦都值了。但是你呢,把自己弄成小白菜一样,我就会怀疑自己照顾不了你,怀疑你心里根本不相信我,你明不明白男人的心理?算了,多余这么一问,你明白才有鬼。我忍了又忍,告诉自己要尊重你,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以前的我······”
他没说完,叹了一口气。
“好了,阿池,我知道了,我可能有点钻牛角尖了,我慢慢调整,好不好?”
这一声“好不好”带着示弱,直击陈池命门,再强硬的男人也只能折腰,哪还能说出半个“不”字。
他把苏绾箍到自己怀里,压着嗓子对她说话,“你好好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秦衍三天后的傍晚到的道南,倒了两天时差才出来和苏绾碰面。
他把头发剪短了,用摩丝把头发都梳上去,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但更有精英男的利落气质。
苏绾见了他,陶侃他:“哟,我都不敢跟你讲话了,怕你跟我按分钟收费。”
秦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笃定地说:“你有男人了。”
苏绾心里一跳,问他:“谁跟你说的?”
“你瞒不过我,你身上多了一些娇滴滴的东西,以前可没有,说明你心里依赖某一个人,他把你照顾得很好,沐浴在爱里的人会变得柔软。说吧,什么人啊?”
苏绾抿嘴一笑,也不藏了,“你见过的。”
她还没说完被秦衍打断,“你等会,我大概知道是谁了。那天晚上在你家门口那个‘叔叔’吧?”
苏绾点头,这个人这一天突然神神道道,好像能掐会算。
秦衍得意地左右手相击,“我就知道!那天在当场我没反应过来,回去越想越不对,哪个好好的叔叔会是那个样子,只差没到嫉妒写在脸上,把你身边出现的男人生吞掉。你挺有种啊,苏绾,找个这样的男人。”
“爱情不就是这样,最没有道理可讲。秦衍,我现在能理解你,一年前我也能理解,但那是理智上的理解,现在我能感同身受,我不敢想。”
秦衍拍拍苏绾的头,说:“所以你很幸福,好好珍惜,我早就说过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过得非常好。明年,我不一定回来了,每次回来都有冲突,我父母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这个年纪还不找对象。我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们正坐在三清溪旁的一家露天饭店里,一旁是过道,再过去就是潺潺的小溪。
落日夕照晚。
苏绾目光从小溪收回来的时候和路过的一个人目光对上。
两个人都一愣,苏绾冲她笑笑。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妙,她和葛熙在过去几年数次相遇,从来没有认识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话。
她清楚地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一样。
葛熙看见苏绾冲她笑,那笑容一派清风明月,让人看了就没有防备,她婀娜地上前几步,大方地跟苏绾打招呼。
她依然画着上挑的眼线,笑起来欲说还休,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姑娘。
“这是你男朋友?”
她还记得去年在la vie见过。
苏绾倒是和她记忆里有点出入,当初是黑长直,一副没有见过风雨的样子,现在一头粉色的头发,写着叛逆少女。
苏绾忙笑着摆手,“朋友。”
葛熙又点到为止聊了两句,留下一句“玩得开心,”风摆杨柳地走了,留下谈谈的草木调香水好久才散。
葛熙穿着高跟鞋,踩在三清溪的鹅卵石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啪嗒”声。
如今姑娘穿高跟鞋的人很少了,只有她日日高跟鞋,好像没法从过去的日子里出来。
她在道南认识的人多,或者说是认识她的人多,一路上总有人跟她打招呼,她都淡淡地笑着,其实半分都没留心,她一直在想刚刚碰到的姑娘。
这姑娘要说多好看也谈不上,就是身上那股劲让人看了喜欢,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有自己身上永远不可能有的松弛和理所当然。
她也说不上来,这个姑娘有什么让她觉得难忘的东西,她想半天没想出来。
“葛熙”
对面有人叫她,这声音特有的低沉劲让她一激灵从自己的心思里钻出来。
她抬眼望过去,陈池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太阳的余辉在他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添了一圈光环,他挺拔地站着,全身黑色的衣服,没有任何出格之处,但就是让人觉得他一定不是一般人。
他早就不是当年的他。
她笑起来,借着笑藏起心事,问他去哪里。
“我老婆在前面等我,我去找她。”他说。
有一瞬间,葛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他老婆?就像说今天的天气不错。
他这么挑剔的人等到这个年纪,这么快就如此坦然地称呼对方为“老婆”了。
如果他也和别的那些狗屁男人一样,对着KTV小姐也能张口叫老婆,那属实没什么稀奇的,但他是陈池。
葛熙挺直腰板,想要像往常一样调侃几句,却发现脑子一片空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词,太远像端着,太热络失了她的风度,只能干巴地说了一句,“恭喜,结婚了?”
陈池朝她走过来,点点头说:“没对外说。”
他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说:“你见过她,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葛熙笑着说:“好啊。”
她的高跟鞋仍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左手边的露天座位上,有“嗡嗡”的说话声,电光火石之间,有个念头从她脑子中蹦出来,那个姑娘!一定是那个姑娘!
这是女人的直觉,她一直觉得说不清的感觉这下就解释得通了。
她的脚步慢下来,像看一部电影一样,看见陈池走到那个姑娘身边,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揽在她的腰上,非常放松地和姑娘对面的男人说话。
原来去年那晚,他一直在看着的就是这两人,他不高兴也是因为他们俩,自己像个蠢货一样竟然毫无察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把陈池和吃醋联系在一起?
就算是当晚他也一边说着“女人对我来说如浮云”,一边为这个女人发疯。
最傻的就是自己。
曾经的陈池像一头野兽,兽性十足,两眼放着狼光,随时一副准备奋起厮杀的战斗状态。
那种状态很迷人,她曾经因为拥有这样的男人而沾沾自喜。
但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幕让她突然明白,他最有魅力的不是他像一头野兽,而是这头野兽突然被驯服了,曲下前膝,低下猛兽的头。
她从来不曾拥有过这个如野兽一样的男人。
这个认知击碎了她。
陈池和秦衍打完招呼回头想介绍葛熙的时候,发现后面已经没人了,他眯着眼睛望向路的那头,看见她挺拔的背影,一个人孤独前行。
那就算了,他对苏绾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