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回身蹑手蹑脚地关上客房的门,怕吵醒屋里睡着的倩倩,不敢发出大的动静,垫着脚一步一步挪回卧室。
她瞄了一眼客厅的摆钟,已经夜里两点多了,窗外的月亮都已经西移。
她强打起的精神,眼皮重得好像要粘在一起,早前的一场闹剧耗尽了她的能量,要不是陈池说有话跟她讲,她早就就着暖和的被窝一歪头和倩倩睡一起了。
她走进卧室,看见陈池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显然是累着了,那就都睡吧,天也塌不下来。
她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蜷缩在他身旁。
陈池大概是感应到她的存在,突然伸手过来把被子拽到她脖子上,又把被子在她脖颈处掖了又掖,生怕漏一点风。
她起初以为他没睡着,轻轻叫了声,“阿池。”
陈池没理她,呼吸均匀。
她就知道他没醒。
又感觉被窝里有一只手慢慢摸索过来和她的手十指紧扣。
她在黑暗里笑出声,原来人的肌肉记忆可以这么复杂。
她笑着滚过去紧紧贴到他手臂上,一阵让人心安的滚烫传到她心里,让她恨不得打个快乐的摆子,她轻轻地对着黑夜说:“我爱你。”
这一夜她睡得极为踏实,仿佛刚闭上眼就被吵醒,她眼睛还没睁开,感受到陈池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的身体被他滚烫的身体包裹着。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落入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陈池支着头,拿一根手指在她睫毛上划来划去,惹得她烦躁,发出不耐烦的嫌弃声,他好像因此得到了非常大的满足,脸上露出畅快的笑。
苏绾看他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一头扎进他怀里,把头埋起来,再不出来。
她听见陈池低沉的笑声,他的胸膛在她脸下起伏,她的心化成一摊水,晃来晃去。
屋外草地上白霜未化,有早起的鸟,不知是灰喜鹊还是戴胜在“叽叽喳喳”叫,提醒着尘世的烟火,人间美好。
屋里这方空间说不尽的缠绵,道不完的旖旎。
“绾绾”
过了一会,陈池滚烫的嘴唇蹭着苏绾的耳朵叫她。
苏绾缩了下脖子,身体好像过了一遍电。
“咱们说几句话。昨天晚上,我的心脏病差点被你吓出来,从杨帆到雍锦园有几个红灯,我就闯了几个,你拿你的工资替我交罚款。”
“好。”
“你打个电话我没接到,等我看见回给你,就怎么也没人接了,夜里十一二点,你说说,我该是什么心情?等我冲回家,家里也没人。你这事做得很不对,有事至少在微信上跟我说一声。不然我可能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苏绾往他身上贴了贴,答应下来。
“还有,你那朋友,你三更半夜冲过去兴师问罪,有没有想过人家可能是自愿的?”
这话话音还没落,苏绾就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嘴里喊着,“胡说八道。”
陈池伸出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按下去,哄她:
“好好说话,你先问问她的意思,如果她说她不愿意,那有不愿意的办法。如果她是自愿的呢?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周逸群可跟我讲,你那朋友也把他抽得满身伤。那总不能只能她打别人吧?情趣你懂吗?”
苏绾张着嘴,拧着眉,一副要流口水的傻样。
陈池伸手把她的嘴合上,
“傻瓜,每个人的性癖不一样,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人家床上的事,你没见过总听过吧?”
苏绾结结巴巴地反驳,“不可能,那·······你看见倩倩那样子了,如果······如果是情趣,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是吧?”她自己也不确定了,“是情趣就不会觉得疼了吗?不可能不疼啊。”
陈池盯着她的脸,看她本来像条案板上的鱼活蹦乱跳,然后像个困惑的小孩一本正经地拧着眉头问他,他心里就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递到她面前,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带着她到处走,做她的眼睛做她的脚,不让外面的风雨沾到她一点。
他伸出手使劲地揉了一把她的脸,压下心头的冲动,轻声细语地说:
“不用管别人,那是他们的事。我做不到,只要你说疼,我就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咱们理解不了他们,他们也理解不了我们。这本来是关起门来的事,你现在给张扬得我也知道了,大家都尴尬不好收场。你先别急,我还是那句话,你先问问清楚,也让苏倩倩想想清楚,不要贸然介入,不要好心办坏事。”
正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候,门外传来微弱的关门声,苏绾身体一僵,马上从床上弹起来,像小钢炮一样冲出去。
苏倩倩穿戴整齐正往门口走,她穿着一件高领的毛衣把脖子正好挡住,长长的卷发柔顺有光泽,每一个卷曲都像精心排列过的,一丝不苟,脸上虽然没有妆,但皮肤像羊脂玉一样发着光,虽然眼睛下面有一点发青,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她嘴唇上那个伤疤变成了一个褐色的痂,让她看起来有一种脆弱的美丽,一点点小的瑕疵让美人更活色生香。
苏绾光着脚站在卧室的门口,问她:“你要出去吗?身体好了吗?”
“我去上班,天塌下来都不能耽误我赚钱。没有那么矫情,多大的事,放心吧。”
过了一夜苏倩倩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像一只杀不死的母狼,眼睛里闪着野性的光。
她轻巧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回头冲苏绾眨了眨眼睛,消失在清晨的阳光里。
一阵清凉的风从开着的门洞里吹过来,让穿着薄睡衣的苏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看着外头初升的太阳,觉得心里空荡荡。
过了惊蛰的春雷阵阵,万物复苏,节气就到了清明,虽然雨一直飘个不停,气温确是升上来了,终于能脱下穿了一冬天的棉袄。
清明在长南是个大节,做生意的人尤其愿意相信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讲究一个祖宗保佑,因为此,清明时节,在天南海北做生意的人大多会回家祭祖。
清明这天各家祭完祖会在村里的大礼堂吃顿饭。
苏绾的父母是少数的无神论者,从来不凑这些热闹,也没有大老远赶回家,只让苏绾代为扫个墓,敬两杯酒。
苏倩倩要是放在古代那就是个欺师灭祖的杀头货,她眼里没有父母祖宗,提起他们她鼻子一哼,不骂几句已经是给面子了。
清明这天上午还飘着雨丝,到了中午就停了,下午乌云从缝隙中倒撒下点阳光,把连下了几天雨黏糊糊的地面照个半干,再也不用一脚下去全是泥。
苏绾和苏倩倩先到的礼堂外面,王培培看见她,慌忙迎上来,亲热地上来跟苏绾说话,问问近况。
她的脸色比头一年好了很多,眉眼间不再苦大仇深有了一点笑意,看来是过得不错。
只是这个天气里她仍然穿着一件黄色的棉服,那黄色经过反复的洗涤透着一股子灰,显得有点窘迫。
她二叔估计还是在瞎混,把钱都花自己身上了,苏绾这样想。
男人给了她一点关注就够王培培欢天喜地了。
苏绾只穿了一件紧身的白色羊绒衫和一条黑色铅笔裤,让她像白杨一样挺拔和青翠欲滴,衬得王培培更不合时宜地灰头土脸。
正说着话,有人从旁边过来,手搭在苏绾腰上,在外人看来,那宽大的手掌几乎要整个握住她的杨柳细腰,说不出的暧昧和惊悚。
苏绾不用回头也知道陈池来了,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王培培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张着嘴,忘了嘴里要说的话。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苏绾人畜无害地笑着。
她转头看见陈池旁边苏德喜也在,他表情如常,苏绾自己的脸皮有点发烫,故作镇静打了个招呼。
“喜叔,你也来了。”
苏德喜仍然笑咪咪地,脸好像更圆了一点,他指指苏绾,亲昵地骂她:“胆子不小,陈池这样的男人你也敢看上,到时候他要是欺负你,你来找喜叔,我肯定帮你不帮他。”
他嬉笑着说了几句玩笑话,半真半假,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也没人看得出来。
实际上,他跟陈池已经碰过头了,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他作为苏德昌的弟弟,苏绾的表叔,自然是要和他们站一起,维护家族的利益,既然苏德昌夫妇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关系,那么陈池就是自己人了,他们的矛头就要一直对外。
这天早些时候,他们俩站在后山那里聊了一会。
后山周围的良田曾经养活了长南几代人,如今早就没人种了,成片成片地荒着,长着齐膝盖的茅草,连田埂也找不到了。
他们站在高坡上,身后一个人影也见不到,倒是能看见底下路上偶尔有人经过。
“按理说,你这是打我们家的脸,我们好好的姑娘,你不该来招惹的,辈分也不对,她这条件想找个什么样的都成。我们应该给你点颜色看看的,你不怕?”
苏德喜难得板起他圆圆的笑脸,点了一支烟叼在唇间,这个年纪的男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他往日里笑嘻嘻的样子,兴许就是个藏而不露的笑面虎,谁知道呢。
陈池的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波澜不惊望着下面的小路,他开口:“所有的后果我都想过,我也不是蠢货,知道做这事的后果,我跟你说实话,三哥,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杀要剐我也只能认了。有些事在我这个年纪说来,可笑得很,但我身不由己。”
苏德喜扭头看着他,那双圆圆的牛眼一眨不眨,好像在判断对面的人说出来的话有几分真,然后吐出一口烟,
“我哥嫂既然默认了,想必他们考虑过了,我这个做表叔的不好说太多,就问你一句话,你认真的?”
“三哥,我可以为了她送上身家性命。”
苏德喜点点头,陈池不是一个张口就来的人,他说出来的话就算不是百分百是真的,还是可信的。
“谁先招惹谁的,别告诉我是你!”
“我没有那么下作,水到渠成,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苏德喜把烟扔在地上,用前脚掌碾碎,叹了口气,
“我说实话,你这事办得我不舒服,心里有口气咽不下。但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你就绷着皮,好好对她,后面还有我和她爸看着。无论到什么时候,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放心。”
陈池淡淡地说。
那眼睛像狼一样,苏德喜心里这样想,他真是引狼入室,早该知道这样的人是看也看不住的。
他恢复了往日笑嘻嘻的样子,招呼陈池说:“走吧,去晚了连饭都吃不上了。哎,你以后打算叫我什么?”
他们几个在礼堂外站着说话,陈池的胳膊像粘在苏绾腰上,透露着一种绝对的占有,像一种刻意的展示,让所有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不再需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等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几个人入室内找了张桌子坐下,往常,男人们会坐在一桌,方便喝酒吹牛,这天陈池一直和苏绾坐一起,席间,有数次,有男人拿着酒杯来吆喝陈池过去喝酒,陈池都摆摆手拒绝了,引来男人们一阵嬉笑怒骂。
饭吃到一半,苏绾起身去卫生间,她穿过一桌一桌往西头走的时候,感觉到所到之处的目光像向日葵跟着太阳一样集中在她身上,窃窃私语声像潮汐一样此起彼伏。
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抵抗着不被这种海浪打倒。
走出大厅快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突然卫生间里说话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
“他们家脸面都丢完了,原来在长南谁不说一句家风好,祖坟风水好。”
另一个人搭腔,“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点钱,照样傍大款,我要是苏德昌把她腿打断。”
“你怎么知道苏德昌和苏秀月不同意,搞不好他们乐意得很,我就说,这两年下塘角的人怎么和苏德昌苏德喜走怎么近。”
苏绾感觉有人照着她胸口打了一拳,她呼吸困难,脸上火辣辣地,眼眶和喉咙发酸。
她不是为自己,她突然心疼她妈妈和她爸爸,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他们在背后承受了多少屈辱和压力。
她挪到后门,对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强压下心头翻滚的屈辱,那屈辱让头喉头发硬,差点哽咽出声。
等回到桌子那,她已经神色如常了。
过了一会,陈池向她侧了一下身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发生了什么?”
苏绾笑着说:“没事啊。”
陈池抿了下嘴没追问,她什么情绪,他不用看都知道,但这里不是追问的地方,他多少也能猜到一点。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放在桌下的手,那手冰冷,他心里一恸,有些东西他再努力也没法替她受。
苏绾差点没绷住,她在陈池面前向来娇气得很,更何况这时候,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看见能给自己撑腰的家长来了,没有不骄里娇气哭哭啼啼的,她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但她不能,她挺直背,反手紧紧握住陈池温暖的大手。
他们两个各有心事,两只手在桌子下面打官司,就没注意周围的人,直到听见苏倩倩一声惊恐的抽气声。
苏绾忙望向倩倩,看见她僵直地坐着,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舞台,脸上的表情惊慌夹杂着恐惧。
苏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面,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舞台上,正调整前面的一个麦克风。
苏绾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周逸群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他来只有一个可能,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陈池,求救地喊了一声,“阿池。”
陈池这时候也看见了周逸群,他“噌”一声站起来,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样沿着墙根朝舞台方向跑去。
可惜太迟了。
劣质的音箱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吸引了底下大伙的注意力,周逸群弓着腰对着麦克风开口:
“大家晚上好,我是苏倩倩的男朋友,我叫周逸群,今天跟大家认识一下。我是F大的。”
陈池在离舞台不远的地方住了脚,无奈地看着周逸群拙劣的表演。
麦克风把周逸群的声音传到最后头又返回来,在屋顶盘旋,震耳欲聋。
整个礼堂里有几秒鸦雀无声,只有几个小孩的哭闹声,然后窃窃私语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推过来。
苏倩倩的脸色惨白,被所有的人目光凌迟。
苏绾伸手过去搂着她。
一对落难姐妹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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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我是苏倩倩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