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KTV的大厅里挤满了等不到位置的人,站的站,坐的坐,三五成群,空调吹得人恨不得穿一件T恤,空气里弥漫着工业香氛的味道,后面包厢里传来各种嘶吼声。
苏倩倩正拿着手机找关系,她那黑压压像羽毛的假睫毛和涂得亮晶晶的嘴唇颇为引人注目,她不自觉地转着圈,虽然语气还是娇滴滴地但表情不太愉悦了,
“真的假的,连你也没办法搞到位置,什么时候有这盛况,是不是我面子不好使了?”
那头的声音颇为无奈,“姑奶奶,你哪次来我不帮你搞定,偏偏这次我不帮你,我图什么?真搞不定,你非得今天凑热闹吗?改天多好。”
苏绾和苏倩倩的另外几个朋友一起,站在前台不远的地方,看着苏倩倩懊恼地挂了电话。
这天天气不好,下了些雪沫子,路上湿哒哒地,北风刮得人抬不起头。
这种天气出去除了回家想不出别的地方,道南到了春节前后哪里都是人满为患,空气里都弥漫着醉生梦死的气氛。
苏倩倩走过来和他们站一处,他们几个商量下一步去哪。
苏绾伸着脖子往门外看,想看看有没有下雨,大厅的灯光温暖明亮,门口那里只有招牌的霓虹灯和附近的路灯落下的光线,阴暗昏黄,看不真切。
巨大的玻璃门推开,进来几个男人,她看见其中一个人有几分眼熟,但不太确定。
这是常有的事情,道南就这么大的地方,很多家里的亲戚朋友,苏绾可能就一起吃过一次饭,再见面也想不起来,但别人却记得她,这让她颇为尴尬。
所以但凡这种时候,她都脸带微笑,这种微笑程度要保持在可以是见了熟人的微笑也可以只是比较友善的陌生人。
那个男人双手插羽绒服兜里,一身黑,头发短得几乎要贴头皮,个子不算太高也不矮,脸上很瘦,没有什么表情,往那一站颇有压迫感。
他看见了苏绾,自然地点了点头当做招呼,然后转身歪着头和他同行的人说话。
苏倩倩碰碰苏绾的胳膊,朝那一行人示意,“咱们长南的人。”
一个穿黑西装套白衬衣的男人小步上前,点头哈腰地领着这群人往后头走。
这群人本来已经经过大厅走到走廊那里了,那个短发的男人突然几步退了回来,看着苏绾,问:“等人?”
他的声音很沉,说话很慢,淡淡地没有什么起伏。
苏绾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个声音她听过。
还没等她回答,倩倩在一旁说:“叔,我们订不到包厢。”
那个人淡淡地往倩倩那边看了一眼,对苏绾说:“你们先在这等一下,我来问问看。一会儿有人来带你们。”
他也不说别的,扭头赶上前面的几个男人,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
倩倩的朋友黑皮,摇着他的爆炸头,问:“这么拽,谁啊?”
倩倩目光玩味,却好像没有听见别人的问题。
这眼神让黑皮心里长出根刺,“别是吹牛吧?我们就在这傻等?”
过了一会,刚刚那个穿黑西装套白衬衫的工作人员果然来领他们,边跟他们道歉:“太不凑巧,今天晚上实在腾不出房间,只有这么个小房间临时腾出来的,你们看看能不能将就。”
他们没有什么不能将就的,小是小了点,不耽误他们撒欢。
倩倩的朋友玩得开,就算是鬼哭狼嚎也毫不怯场。
苏绾会弹钢琴但唱不了歌,也没他们那么松弛,只能坐一边给他们捧场,一个人埋头吃果盘。
黑皮扯着倩倩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非要和她对唱。
他们两个人边跳边唱,投入得很。
苏绾悄悄起身去卫生间,果盘里的西瓜吃多了。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她就找不到北了,每一条走廊都像玄幻的梦境一样,一模一样的五颜六色的灯不断变换让人眼花缭乱。
两旁是一模一样的房间,大同小异的鬼哭狼嚎声,她随便选了一条走廊拐进去。
空调开得实在是足,苏绾只穿了薄薄一件羊绒衫,都觉得穿不住。
她拐了两个弯还是没找到地方,也没见有服务员,她就按着印象往门口方向走,大不了找个工作人员给带回去。
快走到底的时候能看见走廊尽头是一个圆形的休息厅,还能看见红色的沙发和桌子上的一些饮料。
她快步上前,正要迈步出去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咒骂和东西倒地的声音,这种极度让人不悦的声音让她本能地闪到旁边的罗马柱后面。
她定定睛才看清旁边也是条昏暗的走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背对着她和一个个子小很多的男人互殴,那个高个子的男人抡起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小个子男人身上,每一拳落下去都让人心惊肉跳。
几拳之后,那个小个子男人终于挣脱了对手的钳制踉踉跄跄往后退,这个时候从他后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手抓住他后领口撑住他即将倒下的身体,然后把他拽到自己身后,同时一脚抬起踢在正要欺身上次的高个子男人的胸口上,这一脚让这个魁梧的男人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最终跌倒在圆厅的大理石地面上。
倒地的男人咆哮着,一骨碌爬起来,一拳挥向对面追上来的男人,那个男人稍微闪了下身就轻松躲过,同时手里挥出的拳头已经落在大个子男人身上,那拳头准确利索,拳拳命中目标,这次换成大个子男人没有还手之力。
直到他又被一脚踢倒在地,他再也没有试图爬起来,这才有人敢上去劝架。
那个站着的男人挥开试图拉着他的保安,弯腰低头对着地上喘着粗气的男人说了一句:“我**。”
他再抬起头来时,看了看周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仿佛在确定嘴角是不是流血了。
苏绾在他望过来的时候迅速把头缩回柱子后面,她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头脑有点缺氧。
她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任何人打架,那拳头落在肉里的声音,虽然听不见,但每一拳都好像落在她心上。
那个人穿了一件薄薄的黑T恤,那么平常,他甚至有些消瘦,可是他的动作异常的流畅和精准,甚至有种毫不费力的诡异之美,他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不像他的对手咒骂扭曲。
她的心跳得“砰砰”的,她说不清那种诡异之感从哪来的,她没法使自己平静。
那天晚上,倩倩问了她好几次,“你怎么回事,魂掉啦?”
后来她自己躺床上的时候,想,他是不是也可以那样毫无表情地杀死一个人,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在她的认知里就算是穷凶极恶的人在犯滔天罪行时也会有人类的情感表露,不管是愤怒,懊恼,甚至是得意呢,他怎么能毫无波澜?
这是一个正常人吗?
她听见外面雪粒子打在窗上的细微的噼里啪啦声,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