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清新,火红朝霞从天际层层叠叠铺开。
杨桉站在刘女士身后,“一个鸡蛋,一个花卷,够吗?”,刘女士接过装着馒头的袋子,头也不回问杨桉。
“够了。”杨桉伸着头,匆匆看过摆满早餐的小桌台,包子、馒头、玉米、卤蛋、白蛋……比学校里的种类多,但三两下就被挤出人群。
站在人织如流的医院门口,马路上的车走走停停,头顶蓝花楹在7月中下旬早已开败,浅绿色的碎状二回羽状复叶对生,在晨风中摇曳。
耳边是各种混音,精确捕捉到刘女士的音调,不似平常和人聊天的咋呼劲,带了早晨睡醒时的慵懒。
“老板,麻烦你帮我换一个卤蛋,小孩喜欢吃卤蛋。”
……
“欸,好嘞,谢谢啊!”
……
太阳的晨光从树顶向下侵蚀占领,一层薄雾下泻,朦朦胧胧光线逐渐笼罩在人们身上。
杨桉接过妈妈递来的卤蛋和花卷,余温还很烫,拿在自己手里刚好暖着有些冰凉的手。
“人好多啊”,杨桉头也不抬的剥着鸡蛋,余光瞟着刘女士得脚后跟,鞋子昨晚刷洗过,看起来很干净,“老妈,你要不要吃……”
“不要!”刘女士快速咽了口馒头,喘着粗气回复,“走快点,赶紧吃,先去挂号。”
杨桉看着门口的医生介绍牌上一段简洁的字:
顾笙然 耳鼻喉科副主任、耳鼻喉科主任医师
硕士
毕业于XXXX大学本硕连读,从事耳鼻喉专业临床工作20余年。
擅长糖尿病相关性耳鸣、耳聋、晕眩、感音神经性耳聋、鼻、鼻窦炎、咽喉炎、扁桃体炎、外耳道炎、中耳炎、鼾症、头颈部肿瘤、儿童听力障碍。
顾医生的脸贻笑大方的展示在最上面,柔和近人,短发齐肩,发尾微卷。
“第几天了?一直都是耳鸣是吗?是不是和你捂着右耳的声音不一样?”顾医生看着挂号单,缓缓开口。
“是的,今天是6天了。”杨桉双手手掌摸着膝盖,她暗叹自己都还什么都没说,顾医生就开宗明义,又想起简介上的‘20余年’。
顾医生笑着抬头:“幸好,这样,你们先去做具体一点的检查。我看听力损失情况再看详细的治疗方法。”
那张柔和的脸从门口简介叠到了现实,应该比妈妈大,可是显年轻,端庄而娴静的美。
打开电脑开着检查的单子,看着杨桉妈妈,耐心又详尽告知:“是妈妈吗?是这样的,无论她的检查结果如何,杨桉肯定是要住院的。我先给你们开住院证,你们现在就去办。现在快10点了,给你们预约下午两点的电耳镜检查和听力计检测,检测在这层楼的4楼,会很安静有些难找,到时候你们先问一下巡诊台怎么走。现在去住院部的一楼大厅缴费,不是刚刚的挂号大厅,下楼一直直走,到尽头通向的那栋最高的建筑。然后中午有时间把你和杨桉的身份证复印一份下午给我。你们办好住院后,吃饭时可以买住院需要的东西了。尽量在中午去,下午我担心你们会很忙。”
杨桉和刘女士一听,住院?这么快,检查都没出来。顿时心开始慌起来了。
而且杨桉看起来和正常人别无二致。
“这么快就确诊了吗?”
“嗯,她这样的病人我们都是当成急诊处理的。”
“急诊?”
刘女士复杂难明的看向杨桉。
病人一进到医院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被生生按在砧板上,无论生理和心理都是等待煎熬的前餐准备,这时候医生的话就已经成了天书,既是希望也如同恶魔宣判。
都匀不出精力去伤心感慨,两人急急忙忙又步骤井然的办好住院已经是11:57了。
杨桉推着母亲走到早上的那条街道,艳阳高照,炙烤大地,她往蓝花楹树下躲,专走阴凉稠密的区域。
刘女士浏览着餐馆的名字,“吃啥?”
“都行。”
“炒饭?”
“可以。”
“快餐?”
“也行。”
……
买的东西也就是日常的洗漱用品,去旅馆拿上寄放的行李后,站在人行拥挤的电梯里喘息时已经是1:24了。
楼层诡异的安静。
去到住院楼层的护士台,高悬一个耳鼻喉科护士站指示牌,地面贴着蓝色“B区”,询问床号。
“杨桉是吧?”
杨桉点头。
“来,跟我来。”
就在护士站对门,里面紧凑摆着10张大床,4张对列,最靠里面的那张是空着的,剩余的正对门外。
护士姐姐把头发裹得严正,没有一丝发丝垂落,背影是清瘦的轮廓,脚步却飞快,杨桉从她的背影后侧头张望前方的空床。
“杨桉?”
护士看着手里的单子,对着杨桉微笑着歪头询问:“你们先在这里临时住,时间不会太久,杨桉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这里空间开放会吵到你,你先克服一两天怎么样,实在是没有空床位!”
又无奈的看向杨桉妈妈。
“没事,她也只是耳聋,没什么的。”
计较什么,治病要紧,其它的都是小事。
一个是单纯检测了耳朵。另一个怎么说呢,那检查半机器半人陪。
医生姐姐很干练,马尾扎的比自己还高。进到一个封闭房间,带着耳机回答问题,医生在隔着双面镜里看着她。
她没来由想到警察局里警察询问犯人的场景,旁边有人在观察犯人回答的表情细节,只不过对面的医生姐姐是笑着示意自己怎么做。
没带耳机的时候,左耳右耳各来一遍,重复里面的话语音节朗读;带耳机的左耳右耳来一遍同样的流程;耳机里面有杂音的来一遍;最后左耳又测了两遍,一遍是有杂音的高频,一遍是有杂音的低频。
杨桉品出来了一点,因为自己右耳可以流利回答一系列问题;左耳几乎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想起什么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特别是最后的低音和刺耳的尖锐声存在时,几乎听不到什么,耳鸣形成了一种霸道的干扰,分散心神。
听力原来是这样测的?
顾医生看着杨桉的报告蹙起了眉,喃喃自语:
“82,82啊!”
两手撑着脸颊,用指尖揉着耳朵,然后两手放松的拍了拍桌面,坐直,“来吧。”对着杨桉和刘女士诡异的笑了笑。
顾医生开诚布公,“你刚开始有感冒或者不舒服吗?最开始发觉自己耳鸣的那一段时间内,一个小时,三个小时,72小时也就是三天。”
杨桉正襟危坐,“没有感冒,只是有点想吐,而且这几天都经常会昏头昏脑。
印象最深的是,从教室到宿舍的路上会经过一个紫藤花长廊后是一块空地,当时太阳很高,我有点花眼,空地是圆形的,四周除了出口都是小叶女贞围的绿篱,自己以为是中暑的眩晕,世界和地面有点绕着自己走。
然后下午傍晚还没有下课,我记得我们当时上数学课,前后桌一起讨论了什么问题,我就只是看着他们的嘴,但是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杨桉急切咽了咽口水,有条不紊陈述:“我当时觉得自己反常,当即请了晚上的假,一下课就到县医院看病。那时候距离我刚耳鸣过去一个下午和早上的最后两节课。医生当时开的药是甲钴胺和一些维生素。”
杨桉说完感觉是不是太长了,有些尴尬的看着她,实在是这几天一直在试图找寻她是不是错过什么重要线索,是什么导致的耳鸣,一遍又一遍的去复盘,关于那几天的记忆被她翻来覆去扒了个彻底。
顾医生静静听着她讲完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杨桉:“用药没有问题,一样的,我们只是会多加一些银杏叶片还有其他的。
不过,你还挺警觉的,是生过什么病吗?还是……
我看你好平静,因为一般到我这里都会要么是哭着的,要么反应激烈,要么是不相信,而你准备充分,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小姑娘,成绩一定很好吧!”
她温柔地笑着,对杨桉的冷静表示欣慰。
“嗯。”
杨桉随即看了看妈妈,刘女士接住投过来的目光,攥着杨桉的手,微笑着说: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五年前做的手术。”
她的正常生活因为这停摆过一次,不得已休学一年,失去了固定生活圈、学习圈,重新换一批人逼迫自己渗进去。
顾笙然恍悟,果然,医生的直觉。
这个小女孩被耳鸣困扰了五天,母女两有种游刃有余的步骤感,也没有情绪崩溃。
顾医生呆了一秒切换表情,立刻掩饰的低头沉脸,后又快速抬头,“那我就不避着你们了。我尽量解释,有些专业名词会过于生涩,你们不懂的可以询问。”
杨桉安慰地怕了拍妈妈的手。
有经验的可以直接单刀直入,沟通省时省力,相互间更能理解。
顾医生解释:“突发性耳聋,是感音神经性耳聋的一种,单耳多发。你的电耳镜检查发现双耳外耳道、鼓膜、咽鼓管毫无病变,也就是你的耳朵没有里面没有受伤出血炎症一类,听力计检查发现左耳气传导听力下降,骨传导的影响不大,左耳高频的语言段气导听阀为重,加上前期的晕眩和耳鸣到耳聋时间极速,都符合突发性耳聋的特征。”
接着继续说:“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种平静,好吗?噪声能描绘出来吗?或者有对照的吗?”顾医生一眨不眨的盯着杨桉,有种确如其是的压迫感。
杨桉屈从点点头,“好……好的。但是我不太能描绘出来,像暴雨的刷刷声,又比那个刺耳,像蝉鸣的刺耳声,又没有一直那样,马路上的大车快速驶过,离得近会产生共鸣和共振,我也形容不出来。”
顾医生换为平缓有力的语气:“嗯,大致一样。这个病最大的特征就是不确定。
从诱因到治疗方法都是不确定,你可能明天就好了,可能明天就聋了,或者永远失聪。也可能聋了之后明天就好了或者隔了几年好了,或者又聋了。
现在的诊治也就相当于你们住院的事项说明了,至于治疗方法,减轻你的耳鸣,保持睡眠良好,补充维生素,心态一定要好。
可能你们也不能理解,我简单解释一下,一是供血,我们会尽量给你注射扩张微血管的针水,还有一个是增加脑部的供氧,加强耳蜗的血氧供应。也就是最大限度的保证你的耳部血液流动充足,因为你的这种耳聋无论成因是什么,但有一个共识:一是供血不足,导致耳蜗内部的微循环障碍;二是组织细胞缺氧。所以,除了以上的氧气供应和供血,还会给你辅助一个电子脉冲针,我们医院用的是鼔岬电针,你做的时候会有一些刺疼,但是慢慢就会习惯,到时候护士会提醒你。
你以前有心脏病也是有可能成为成因,不过这种不能直接下定论。欸,心脏病或生病时是知道用的是什么抗生素吗?”
杨桉试图不去渲染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应该是什么表情,她藏起自己的难过继续回答问题:“一般是青霉素和头孢一类的,我双黄连过敏。”
顾医生条分缕析一一嘱托,专业性由此考证,杨桉有莫名的心安,但听到失聪时内心颤巍巍动了一下,犹豫分秒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那治疗时间大概要多久,我马上要期末考了,还能赶回去吗?”
顾医生喝了口水,她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孩快要崩溃的表情,回避着杨桉的眼睛,细心解释:“对,时间很重要,两周以内完全有可能恢复过来,所以最佳治疗时间在两周内。这也是我为什么立刻让你住院,也不排除万一,这些都不太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心态一定要抗住,不能崩,明白吗?”
杨桉觉得顾医生话里带着长辈的规诫,震慑后甘愿诚服,硬着头皮再一次确定:“也就是说我可能要住院至少半个月?”
刘女士也在旁边附和,收敛起所有张扬,“她马上高三了,学习上的事尽量不能还是不要耽搁?有没有可以快速的药缓解,我们一放假马上过来看?”
顾医生点头表示理解,温柔看着杨桉开玩笑,“学习固然重要,比命重要?先不要去想那些,你先让自己静下来,好好治病。耽误就耽误了,比起你的健康来说痊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又对着刘女士好心警醒:“你们不是都有过大病的经历了,这点取舍应该看得更清晰?那可是耳朵啊!”
刘女士看向丧气的杨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听医生的话,嗯?以前那么困难都过来了,安心治病好不好?”
杨桉垂头,斗志全无,她怎么能不明白呢,只是不甘心罢了。更是因为经历过,才更能体悟个中滋味。
可是……
顾医生尽量忽略她的状态,麻木着本职工作:“由于,成因复杂,所以我会从你的过往病史分析,但是我还是不可能给准确的原因。一个是由于以前抗生素的滥用会造成毒性的积累,有些人的耳朵就会由于庆大霉素等耳部类毒性抗生素的使用导致耳鸣后引发突发性耳聋或神经性耳聋。以及心血管类的疾病也有可能成为诱因。
还有一个是肾上的原因,中医里面肾虚会导致耳部类疾病,耳鸣就是常见的,所以老年人上年纪会听力不好,也是由于一些肝/肾/器/官的老化衰竭。
但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一昧过分深入的想,反而会适得其反。这样的困难,不比你面对学习中的难题一样难解!”
冰冷的字眼一截一截往耳朵里戳,左耳依旧像个茫然者,我行我素唱着高昂曲调,杨桉想诅咒那种声音,又想跪求那声音赶紧消失。
可是,可是……
也明白顾医生只是在告诉她,不要去寻根溯源,来了就去面对,要向前看,可是没那么简单。
看了杨桉的反应,顾医生继续开口,“一般疗程都是10天为一个周期,但是你的损伤程度已经是重度了,我预计给你多加5天,也就是半个月后我们再做一次具体的测试,而这半个月过程中的测试只会有听阀检测,也就是你要你回答问题的语言段检测,至于时间我会提前通知你。
你只要保证睡眠和心情好,就会很快过去的。对了,刚刚说的有没有用过庆大霉素一类的,就是给你开消炎药抗生素挂水的时候不用皮试。”
她认真听着,信息量过大,一头雾水 ,木楞开口:“没有用过,我好像一般的消炎都皮试。”
顾医生微笑颔首安慰她:“我看你状态还可以,先不去想多,但不管什么,都是这些治疗手段。现在去好好吃饭,回来赶紧挂水。去吧!”
杨桉:“谢谢顾医生,一直都是你给我看吗?”便起身,出于礼貌还是对着顾医生笑着。
“不然呢?快走快走。我还有一堆人等着看呢!”
安静走廊,光线晦暗,杨桉和刘女士长舒了口气,刘女士挑眉:“怕吗?”
转角向前走,混入人群徒然增多的大厅,顺带看着手里的单子,她不在意的回答:“又不疼!”
杨桉留意着来往嘈杂的人,净直抽出一张报告,单子上面是代表左耳和右耳的两个独立的10x10表格,横轴是单位赫兹(HZ),从125递增到8000,不均等;纵轴是分贝(dB),均等的从0到100。
只不过和一般坐标轴从左下角向右向上递增不同,这是从左上角向右向下递增。左耳有四道符号不一样的断线,最下面的快要标到了(4000,85),右耳只有两道,都在20以下。
当时看着顾医生从三四张单子里,那应该就是最终的结论了。
最下面的诊断:语言频段气导平均听阀 左:82 dB 右:11.6dB
杨桉看不出来什么,就只有最后的两道数字间隔的差数,猜测着应该就是这次生病要解决的难题。
又状似无意翻了翻其它的,看到另一张报告单上在左耳听力损伤程度那栏勾画了一个‘重度’。
刘女士见她一直低头没看路,掰正她即将要撞上人的脚步,挽着她的肩头,没骂她,而是把头凑过来,好奇问到:“研究明白没?”
杨桉把单子一折,用力压着折痕,随手装进刘女士挎着的包里,“看不懂。”
顺其自然的笑笑看着远处;“还吃不吃饭了?顾医生说我很忙来着,走呗!”
走呗,又要开始单打独斗了呗!
斜阳拉长了两人在地上长长的影子,背影渐远,台阶下,谢树三步做两步跨上台阶,踩过影子,混入人流,满面春风向着他妈妈的诊室走去。
*
诊室里,谢树撑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干光滑,白色和浅灰浅绿色树皮不规则块状交错,2-3个干枯的头状果一晃一晃的,阔卵形掌裂的叶片在风中翻着被黄褐色毛的叶背,天空被密密匝匝的树叶和枝干遮蔽,又能透过树叶间隙窥到些许的天蓝色,梧桐叶杆纹理像是长成了天空的脉络。
天空中飞过几只白鸽,透过树梢一道橙黄色的光影轻落在他鼻尖,他回头鼻尖沾染的光影旖旎消失,“你说,我要是明天再不去相亲,会怎么样?”
看着顾医生奋笔疾书的背影继续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顾笙然浑不在意:“我怎么知道。”
谢树站到顾笙然桌旁,拉过凳子,缓慢坐下,凑头和他妈妈讲:“谢维铭就没和你讲?”
顾笙然:“没有啊!”头也不抬,全神贯注。
谢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的故作阴险:“你们夫妻生活看来是岌岌可危了。”
顾笙然叹气,“你少在我这儿打听,也别激我。”
接着抬眼,厉色质问:“我还没说你呢?都说了我坐诊的时候别来找我,病人看到影响不好。今天刚接收了一个重度的小姑娘,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
谢树看也打探不到什么,看向窗外梧桐树上的几只白鸽,躲过他妈的眼神追杀:“今晚值班吗?”
“不然嘞!”
谢树笑脸一转,狗腿子一样:“我陪你!”
“……”
杨桉和刘女士吃完饭优哉游哉回到病房,看到自己床头输液杆上挂着的4瓶针水,以及床头柜还放着两瓶大的和两瓶很小的,足足8瓶针水!
才恍然大悟顾医生为什么说她会很忙!
暗自惊叹自己心脏病手术出来都没有这么多,开天眼了,今天算是。
正对护士站,一看到她们,立即就有护士走来,“杨桉是吧,赶紧躺下,我就等你了。”是早上的护士姐姐,牌子上写着:曹茜。
杨桉和刘女士只能尴尬一笑。
扎完针,“我今晚就守着你了。唉,怎么开到最大也是滴不快呢!”曹茜划着输液的调节滚轮,看着滴速,疑惑的说。
"姐姐,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开大了没用……"杨桉小声解释。
曹茜感觉有些棘手,但也无可奈何,“没事,滴快了也不好,我就在对面,阿姨你有事叫我。”
贴着杨桉的扎针手背,“好冰。”轻轻掀开被子盖住。
这几天心情如过山车荡来荡去,看到针水一点一滴降落,躺在病床上的她竟然有了平复,好歹也是有解决办法,不是像前几天那样无头苍蝇一样乱飞,杨桉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大哭一场。
丢脸吗?
丢脸。且会哭。
可她觉得眼前荆棘山海不讲任何道理的涌来,漫天冰河不仅浇了个透湿,还把呼吸冻住了,难以支撑本就脆弱的意志,不哭就对不起泪腺的作用了,还极有可能把眼睛哭肿。
蹲在暗夜里自己一个人哭的那种。
或许真的要接受这一切,此刻,现在,她躺在病床上的现实,而未来、明天……
东想西想,眼珠轮圈,看窗帘,看窗外,转过头和刘女士面面相觑……
刘女士比她还好奇,一会走出去,一会走进来,一会又出去……
有时候杨桉真的佩服她妈妈的放松感,任凭你天再怎么塌,她都能乐乐呵呵。别看杨桉安安静静,她只是情绪不外露,事情一发生,要么是怂货要么是热锅蚂蚁,只是摆着一张厌世脸,明面上的把一切束之高阁,营造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不食人间烟火感。
每个人都会藏在一个与现实截然相反的自己,越是没有的就越是渴望,特别这种时候,她就想体验老妈那种没心没肺的疯感。
刘女士看着那只袋装250ml的针水只下去了一半,“喝水吗?”
杨桉心说那么多针水呢,“不喝。”
然后刘女士拿着水杯出去了。
……
“肚子饿不饿?”
杨桉摇了摇已经生在枕头上的头。
刘女士撕开一个小面包,撇做两半,两口就吃完了。
……
“想不想吃水果?”
杨桉望着天花板,“不想。”
刘女士已经在削苹果了,长长的一条都快要接到地上了还没断,刘女士多年的刀工岂是说说而已!
……
换上第二瓶针水挂到一半,已经是7点出头了,病房里就她一个还在被护士着重关怀,输液杆上硕大的针水瓶对她发出无情嘲笑。
刘女士呢?
她早已和一堆七大姑八大姨,老人小孩男的女的,称兄道弟天南地北地小声聊着半真实半杜撰的野闻轶事。
悍匪!纯正的社交悍匪!
虽然交谈,她们还是有意压低了声音,笑声打破病房里消毒水绞裹窒杀的每一分寸的呼吸。
一片和睦。
“妈,妈……老妈……”杨桉压着嗓子出声,并不想让别人注意到。
无奈道:“刘--芹!”
刘女士瞬间转头,然后全病房的人闻声都看向杨桉,她觉得自己在冒火,如果脸颊可以测温度的话,肯定飙到了38℃。
“怎么了?”
杨桉小声扭捏着,支支吾吾的说:"上厕所。"
刘女士恍然大悟,“下来,好穿鞋吗?”准备蹲下给她穿鞋。
杨桉:“不要,我自己来,我可以的,你帮我看着上面。”慢慢坐着起身再弯腰穿鞋,打针的左手举在离身体有点远的低处。
然后在一众炙热的眼光中目送出病房,“这是你闺女吗?真漂亮。”
杨桉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千万道目光追寻射成了筛子,浑身不适。
她讪笑应付加快脚步,恨不得小跑。
*
时间过了零点,手机里一堆消息,谢树揉着发酸的脖子,准备出去走走。
顾笙然没在办公室,还在手术。
家教严苛,爷爷谢洲身退时是有实权的军中人物,所以对谢树的教导是亲自上手,谢树明面上混是混,正事和底线掺不得半点假。
他会经常翻看顾笙然的临床病例,这里有比课本教材更翔实的学习资料,顾笙然也会经常教他一些自己专业更深的知识。
拿上手机回复边走边回复陈时的消息,
野树:「嗯,回来了」
陈十:「明天哪里见?刚好是火节……」
野树:「我都行,白天有事,晚上你们安排」
陈十:「好我现在太需要你,约好了通知你。」
野树:「正常点」
陈十:「你是不知道我都经历什么?我告诉你……」
谢树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些废话,关掉了手机。
刚好曹茜叫住他,“临时大病房里面左边靠窗户的一个小女孩,今天刚住进来的12407床杨桉,帮我换一下针水,最后50ml的两小瓶了,你小声点,她已经睡着尽量不要把她吵醒。”
曹茜比谢树大半轮,正在整理着今天的病例,笔尖都快要冒火星,双手祈祷一样看着他,低声说:“拜托拜托~”
谢树无声笑了笑,累死累活的医护人员,转头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只有最里面留了一道白色的床头灯。
应该是耳朵类疾病,保证睡眠,有时甚至都会用到安眠药。
“12407,杨桉……”
“维生素C……地塞米松磷酸钠……小牛血去蛋白提取物……”拉起输液单看着瓶子对照了一遍,认真把针水换了。
看了病床上的侧脸。
等等……
复又走到床尾看着病人牌子,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又见面了。
但不应该是这种面啊……真的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
木窗下的谢树转过头,喝了口水,以为自己看错了,心跳震颤了一下,平复后,又向外望,是她的,没错。
蓝色的外套,埋头吃鱼,马尾一晃一晃的,谢树看着他们的鱼也已经上桌了,抿笑喝了一口汤,扒开作料夹起鲜嫩的鱼肉,很香。
看着女孩和妈妈离开的背影,越过门口正在收拾东西的服务员,谢树看到服务员抬头,心虚了一下,本人哑然一笑,像朵烂花一样。
回头对上谢维铭……
人生会有很多偶遇,一个下午遇到三次的际遇在谢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几率很小,但偶遇也不一定会有故事,相隔的陌生人也还是陌生人,这才是现实。
直到消失时,谢树还在释然,还在想或许还会不会再见到。
顶上的白织管灯已经熄灭,就只有她床头的微弱灯光照着。
她妈妈坐在凳子上,趴在她的手边,好像睡着了。
明明昨晚见到的都是好好的,捡纸巾的手、不顾满头的水去扶花、会瞪人、在鱼店时比花还明艳的……
回到护士站和曹茜打了招呼,再慢慢走回办公室。
‘46路公交站……’
“今天刚接收了一个重度的小姑娘……”
“今天刚住进来的12407床……”
难怪会遇见那多次,原来就是一个目的地。
有迹可循。
顾笙然回到病房时,见他一幅灵魂出窍的样子怔然看着电脑,满脑子疑惑,又咋啦?
谢树抬手故作轻松地默默操作着电脑关机。
电脑关灭的前一秒,屏幕亮着的是一页病例。
杨桉 18岁 永安人 左耳突发性耳聋 重度听力损伤 病发6天 ……
突发性耳聋,有兴趣可以了解,没兴趣可直接划过,不影响观看。设定的时间是在2014年,专业部分资料来源书籍均已出版,部分作为专业临床教材:
一 《耳聋耳鸣与治疗》——刁刃,裴宏恩编著,人民军医出版社,(2009.4)
二、《临床听力学刚要(第二版)》——邹宇编著,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5)
三、《耳鼻咽喉头颈外科学》——韩东一,肖水芳编著,人民卫生出版,(2016.03.01) 该书现在为用为该门学科的部分的住院医师规培临床教材
第九章--第二节:感音神经性耳聋(突发性耳聋为例)这里面整个章节都可以作为参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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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