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到达后,顾笙然已经失去意识,没了心跳,脉搏也停掉,瞳孔放大。
当场宣布死亡,2014年8月24日17:46′32″。
他妈妈在他怀里渐渐失去温度、热度、暖度……
谢树把杨桉轻轻放在床上,他从天台抱着她原路返回,一直抱着……
送到急诊室,聂尘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手。”
谢树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上的,这久以来杨桉的手背因为药量的减少,已经不再是乌青。
他愣住,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手,而现在他俩双手上都有残存血迹,看不清手背的颜色。
如果没有遇见该多好,听爷爷的话不去介入该多好,没有凭着满腔热血直言仗义该多好……从上次的受伤之后就应该有沉痛教训啊!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当时就应该退到远远的。
谢树,你真的错了。
可那有那么多如果。
他攥紧片刻,用额头虔诚地靠了靠握紧的双手,满是不舍和惦念,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该放手了。
聂尘炀忍住骂人的话,想让他分清好歹,现在不是小朋友表现痴心的时候,他直接推了推谢树,把他挤走。
他们要给杨桉做检查,谢树视线在杨桉被打红的脸上停留着,对啊,她身上会不会有什么重的伤痕,或者……
直到帘子拉上,视线跟着拉动围帘的哗啦声,永远的隔开。
谢树和杨桉妈妈没等多久,聂尘炀划开帘子,“基本没什么大事,她应该是被人打晕了,手上、脚上、浑身有些擦伤,不过,保险起见,等到明天去拍片,看看有没有具体部位的伤。”
话是对杨桉妈妈说的,谢树在旁边一直低着头听完,聂尘炀瞟了一眼十分担心他的状态,又继续对着杨桉妈妈安抚:“我给她开了一些安定和助眠的针水,刚刚也调出了病历,看了看,顾……药直接发到了住院那边,我叫人打过招呼了,你们先上去输液。”
急诊室杂乱,也不可能有杨桉的床位。
刘女士眼神就没有离开过杨桉的方向,听完后,她平静地走过去,用手轻轻碰了碰杨桉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试试温度。
没发烧。
她才真正开始放心。
“还可以吗?”聂尘炀从医护人员那听到一知半解,此刻不知道话应该怎样讲,也不敢信口雌黄,长叹一口气,“你先把她们送上去,我先过去……”
随后他重重拍着谢树的肩膀,掰起他的脸,对上自己的视线,郑重其事的喊他:“你爸爸赶过来还要时间,我会陪着你,你……你明白吗?”
谢树重重点了点头,看着杨桉和她妈妈,时间好像都被揉碎了,和他的心跳、呼吸一起留在了天台,遗落在了那个永不褪色的阳光下。
他抱走了杨桉,却没把自己完完整整的抱下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该怎么样渡过,哪里都需要他,杨桉这里,妈妈哪里,事故现场……可是他好像没用,哪里都帮不上忙。
听完聂尘炀的话,接收到指令,到底是脚尖驱动自己,还是大脑下意识的支配,他走过去再一次抱起杨桉。
还缓缓地掂了掂,试图让她在怀里躺的舒服些,然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离开。
无声静谧地放下杨桉,刘女士为她盖住被子,掖掖被角,谢树站到床位看着曹茜打上点滴,一切活动井然有序。
曹茜走了,谢树才低着头对刘女士开口:“阿姨,对不起……”
没有听到回应,然后视线出现一张湿纸巾,刘女士拉起他的手,没有叫谢医生,“孩子,擦擦血。”
谢树双手礼貌地接过了纸巾,使劲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还是不敢看人,“阿姨,我自己来。”
刘女士又抽出几张,递给他,自己留了一张开始给杨桉擦。
谢树捏紧手中唯一的东西,再次道歉,“阿姨,我有事得先走了,你看好她。”
“你去吧!”
刘女士掷地有声送行,向他道别。
此去经年的少年被杀死在了这个夜晚。
*
停尸房也每时每刻都人来人往,只是密度没有急诊室的稠密,分布排列得很均匀,像是掐着每个时间整点,按时接送。
这里最是黯然惆怅,也最是安然释怀。
混杂了消毒水味,空气一直都是冰冰凉凉,喂养着这里的温度。
门口狭窄,最多只有两张病床宽,不过也能让来到这的,都有个转圜周停的空间。
院子边角绿化做的平平整整,红叶石楠新叶是嫩软的红色,被毛,和球花石楠开花散发的恶臭一样,人类避之不及,却是飞蛾蚊虫蜜蜂的花源树种,傍晚时分石楠的每簇圆锥花序上盘旋着绕圈一团飞蛾。
院落里面的石凳子干净斑驳,谢树垂着肩膀,伸长脚,看着草地上的飞蛾出神,草坪上的杂草疯长,从未修剪,杂草荒芜。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冲破静穆,飞蛾圈抖动了一下,然后停尸房的声控廊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直到廊道尽头的房间响起悲怆的哭声。
又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柯渊年默默退出房间,从走廊的间隔窗户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在院子里的他,“小树!”
谢树听着,灯光照亮了侧脸,额前的碎发迎风在脸上投着一束束的黑影,身上的光反衬逐渐黑暗的天色,照亮了一地的野草碎花。
像不切实际的虚构。
等哭声有渐弱的趋势,他才慢慢走回去。
他插着兜,站在门口阴影里,眼前的人,一手拉着他猜测可能已经冰冷的手,一手砸在地面,半趴半跪,哪里有半分董事长的样子。
倒是个功败垂成做着无用忏悔的伪君子。
谢维铭一路翻山越岭,有车乘车,没车就疯跑,直到飞机降落,踏进医院……可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赶上。
勇敢、正义、真相、理想、操守,去特么的……
左右也永远换不回来一个顾笙然了。
回程途中,脑袋就没休息过,他尽量克制尽量平复……昔日的美好都演变成了最难受的图景,在脑海里不停地播放,越是想念越是停不下来,越是不停止越是痛苦,越是痛苦越是需要想念来释放,陷入死循,难以喝止。
追随着,不想放过他。
何况他也想就此纠缠进去,难以自拔,不愿清醒,宁愿无休无止。
“对不起!”
“有用吗?”
又是道歉,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道歉,谢树想不通。
他直视着眼前的背影,你以前不是警察吗,道歉有什么用,“我不要道歉,我要妈妈!”
谢维铭顿足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比他高一些的谢树。
现在世界上和顾笙然最亲近的联系,都只剩下这两具形销立骨的枯槁。
他抬起双臂,准备抱一下谢树。
“滚开!”谢树怎么会给谢维铭机会。
其实有一瞬间他是清醒的明白的理解的,谢维铭的位置和自己面对杨桉时是一模一样的,就只会道歉。
谢维铭停下动作,他也理解。
这样的生死放大了他们之间的爱恨。
起初父子之间的隔阂只是一条缝隙,而此刻进化成了东非大裂谷或者马里亚纳海沟那样的撕碎伤口,蜿蜒爬升在两人的心口,顾笙然鲜血淋漓身躯缝纫弥合在上,触目惊心,毫无转圜可能。
谢维铭还是握了握谢树的双手,什么都没说,错身离开。
“活着回来见我,别让我没了妈,再没了爸!”
*
现场还要拍照和留痕,封闭了所有出口、医院路段,封锁了所有消息,监控里只留下陆衷末的身影。
他们一行四人出了住院大厅,和最先赶来的保安相遇,碰头,错身,然后混入人群,分散离开,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
监控只覆盖到主要路口,或者偶尔有店家会装监控,医院算是覆盖率较高的场所,一行一段的难以拼凑出路线,陆衷末的身影最后一次被监控拍下时,出现在后门医疗垃圾车的行车记录仪里。
平静下的坦然,对公道的嚣张,明晃晃地坦露在他毫无任何伪装的侧脸上。
摆头丢掉烟头,手指一扬,抓拍到面庞上的一抹讥笑,而后扬长而去。
然后人间蒸发。
但是没有人知道在天台的那10多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和急诊室进进出出的救护车一样,每一个日常发生。
保安前前后后的躁动足以引起好奇和张望,去往食堂的人们只是抬头看了几秒,然后继续去往目的地,倒是几步之遥的食堂里,将要呈现的食谱更让人有兴趣;运送尸体的、警察、法医都是经过货运电梯,上上下下安安静静,保持缄默,保持严谨肃穆,以及核算接下来要诞生的工作量;顾笙然科室里的人被告知她无限期的假期,他们甚至来不及考虑她的归期,因为没有那个时间。
谣言四起,真假掺半,没有人在乎真相。
或者没有真相,看过现场的人大都只是叹息,无法诉说,也就根本无探寻的可能。
也有走漏风声的,起初只是谈而色变的简单复刻现场惨烈,口口相传后开始杜撰,添油加醋,上升到评判个人的毁誉参半,一层层的空穴来风开始盖起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比之更可怕的是人心,毕竟八卦比起死亡背后的沉重真相更能挑起人们的爽点。
流量风云诡谲,随波逐流的论调甚嚣尘上。
直到数天后的新闻报道。
官方报道:【……顾医生为救治病患,挺身而出和歹徒在天台殊死搏斗……】收尾,这还是谢洲动用关系做到的,歪门邪报一篇也没有,不然肯定会被歪曲,一切只为博眼球。
她的英勇事迹编进院史,流芳百世,永垂不朽,后人为之称赞标榜……
而谢树守着的停尸房里永远透着冰冷。
来晚了,昨天肚子疼,鸽了一天,我有罪我忏悔!
又水了一章,顺带阴阳粉刺了一把(想给自己两巴掌,总是夹带私货)。
本卷只是一个过渡,不写不行。
老规矩,五章以内能结束,或者7章以内……
(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鸟样,依照德行会止不住的扩写,因为按照原计划,这卷可能也不会有。但无法,爱意如洪水猛兽,我比较花心,爱上-桉树-里面的每一个好人了,所以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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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