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高玉低着头,汗水顺着颈侧流进衣领。他眼睛眯着一道缝,只敢看着婴宁的鞋尖。
婴宁跷着腿坐在他对面,抱臂坏笑道:“怕什么,抬头看我啊。”
高玉“啪”的一声死死捂住双眼:“我不看,我再也不敢了!”
上回在白梅村相见时,婴宁便对高玉施下一道障眼法。自此无论她以何种相貌示人,在高玉眼中都会变成这世上最凶煞可怖的样子。
“你娘是请我来办事的,若是你再出什么差错坏我好事……”婴宁站起身,强横地抬起他下巴,“信不信我叫你这辈子连一张人脸也看不见?”
高玉紧闭双眼,求饶道:“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帮你!”
这还差不多。婴宁冷哼一声,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用不着。”
趁着金夫人还没有回来,高玉一股脑儿地朝婴宁大倒苦水。原来自从他上次被婴宁吓跑,整个人便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手贱翻出从前婴宁的画像一看,纸上竟又是一张惊悚骇人的鬼脸。这下好了,本就还没好透的身体雪上加霜,等他彻底痊愈,已经是冬天的事情了。
“那段日子我夜里根本睡不着觉,只有等到天色亮起来了才能安心。”高玉心有余悸,轻轻抚摸自己身上被艾叶抽出来的肿胀痕迹,越说越委屈,“我只是喜欢你,还罪不致此吧?我……”
“你喜欢我?”婴宁却轻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高玉一时无言,绷紧的双肩终于缓缓放了下去。
“好看的皮囊谁都喜欢。只是你不该一头骗着未婚妻,一头骗着我,还要作出情深似海的样子来纠缠。”婴宁见他确是憔悴了很多,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好脾气地劝道,“高玉,我念着从前好过,已经对你多有宽容了。这次我与你娘有正事商量,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要再来添乱,”
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金夫人回来了。婴宁长出一口气,正想给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喉,却听高玉低声说:“难道他就永远不会骗你吗。”
砰——
金夫人猛地推开门冲进屋:“桂枝汤好了!”
看见儿子已经坐了起来,她连忙上前斥责道:“瞧瞧,我早叫你跟着我去庙里拜一拜,你就是不听。”
“宁姑娘,实在是多谢了。”金夫人转向婴宁,却发现她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由关切道,“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婴宁这才回过神,局促地笑了笑:“没,没。夫人,虽然令公子已经没事了,但若您今日不便,我们可以改日再来的。”
“没什么不便的,怎么能叫你们白跑一趟。”金夫人立刻嘱咐身旁的侍女看好高玉,拉着婴宁就往外走。高玉看上去还有话要说,却实在是不敢抬头看婴宁的脸,只能作罢。
比起布庄本身,高家人住的院子算不上十分宽敞。有了这个插曲,金夫人对婴宁的信任又多出了几分。她坦言自己平日里忙得很,担心照顾不好这一窝雪貂,却又不敢轻易送人。
婴宁则安抚道:“的确,如今养貂的都是用来剥皮,很少有养作宠物的。不过夫人大可放心,养貂和养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味道大一些。”
金夫人轻叹道:“我看着这些小东西,心里也挺难受的。起初我想着将它们放归山林,可我男人却说,这种被人从小养到大的畜生一旦放到外面是没有活路的,只能养着。”
说着,婴宁便闻到一股及其刺鼻的骚臭,原来一行人已来到了院子的最深处。金夫人弯腰打开墙根下的笼子,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貂探头探脑地爬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总共四只,看起来都乖巧温顺,围着婴宁的裙摆嗅个不停。
婴宁则微微蹙起眉,总觉得这窝雪貂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人家都说雪貂有些凶性,可这一窝却不咬人也不闹的。我觉得它们也通灵性,知道谁对它们好。”金夫人抱起一只雪貂,温柔地从头捋到尾,“是不是啊,小雪?”
婴宁拎起一只小雪貂的后颈皮来细细察看:“您还给它们取了名字啊。”
“小冰、小雪、小聪、小明。”金夫人一只一只地指过来,“是不是很合适?”
婴宁嘴角抽了抽。冰雪是看见了,聪明在哪里?
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捏着鼻子将雪貂翻来覆去地看了老半天,只觉得那双眼睛隐隐透着诡异。雪貂的的双眼本应如黑豆一般漆黑晶亮,这双眼却是深棕色的,且呆滞无光,毫无生机。
莫非是什么没见过的新品种?
婴宁问那雪貂几句话,它也像听不懂似的毫无反应。正摸不着头脑,却感觉身后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一回头,只见小泥鳅煞白着脸,正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望着自己。
……
“什么?!”婴宁差点控制不住大叫起来,连忙压低声音确认,“你确定吗,这也能看出来?”
小泥鳅打了个冷战,连话都说不利索:“真、真的。万物的魂灵长得都不一样,人魂我还是能分清的。那些雪貂的壳子里都是人类,应当是年轻的女孩子。”
这实在是超乎了任何人的预期。婴宁缓缓蹲下身,喃喃道:“等会儿,让我想想……”
这不应当。
若是障眼法、幻身术等低阶术法,不可能骗得过她的眼睛。最起码在这一带,要论法力,她还从未见过——
见过。
婴宁忽然想起那个在她的地盘上拐人作乱的白狐。
会是它吗?
“你能不能看出,这些人是如何变成雪貂的?”婴宁想到这里,立刻抬头追问,“我看不出什么术法的痕迹,还能复原吗?”
小泥鳅摇摇头:“肉身没有任何异常,只是魂魄不对。我也从没见过这样的。”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金夫人便又找了过来。
“宁姑娘?”金夫人从墙角弹出个脑袋,含蓄地关心,“没什么问题吧?”
“没事。”婴宁定了定神,也只能先装作镇定的样子,挽着金夫人的手叮嘱了几句。
“通体雪白的貂可不易得,夫人可得嘱咐匠人细心养护。”
开玩笑,这可是四条人命!
婴宁恨不得连喂水都从头教一遍,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直说得金夫人面露难色。
“这……你都把我说慌了。”金夫人勉强笑了笑,“不是说和养猫差不多吗?”
“差不多是差不多,只是我看夫人心善,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白惹您伤心。”婴宁迅速找了个借口,又岔开话题,“不过也就这些了,平时打扫得勤些,别吃了不该吃的,也不容易出问题。”
眼看着天色暗下去,是该告辞的时候了。婴宁心里暗骂高玉净会添乱,正琢磨着怎么多赖一会儿,找机会和金夫人谈一下绣娘的事,便听一旁“咕噜”一声巨响——小泥鳅立刻捂着肚子,眼神躲闪。
“哟,饿了是不是?”金夫人摸了摸小泥鳅的脸,面露愧色,“瞧我,平日自己过得颠三倒四,叫你们也跟着我挨饿。”
婴宁假意推辞了一下,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留下用晚膳。
她给小泥鳅递了个鼓励的眼神,意思是:干得漂亮。
小泥鳅却很是不高兴:她是真的饿急了!
……
从晚膳的菜色便能看出,高家的布庄虽大,主人家的吃穿用度却并不十分奢靡。金夫人连吃饭都闲不下来,时常有人来报些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她亲自决策。
好容易得到喘息之机,金夫人自己不想着休息,却对婴宁道:“实在是招待不周,家里事忙,我真是抽不开身。”
婴宁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直言:“我看夫人是内事外事兼顾,操心太过了。按理说夫妻二人一同操持,不至于忙成这样。”
说到此处,金夫人一贯温和的神情竟冷了下来。她似乎有一瞬失神,又自嘲地笑道:“操不操心的,全凭谁先看不过眼吧。”
就像两个人一同过日子,屋子脏了、臭了,也永远是先忍受不了的那个人来打扫。金夫人看着婴宁,觉得她有精神、有气力,看起来敢爱敢恨,像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是没办法了。人家拿准了你不会袖手旁观,就敢一次一次地得寸进尺。”金夫人拾起筷子又放下,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一点胃口,“……也不能这么说。他倒不是全无付出,这种事情,若硬要计较多少便没意思了。”
婴宁端着碗,反复地琢磨她这一段话。
若是不计较多少,那这世上哪里来的亏欠呢?
“若是这样,那婚书和卖身契又有什么区别。”婴宁忽然搁下碗筷,有些赌气道,“都说夫妇一体休戚与共,到头来就是你吃苦他享乐吗?夫人,金夫人!他偷了你家的产业,白白糟蹋你的心血,若非夫妇,早就该对簿公堂了……”
“够了。”
金夫人打断了她,声音很轻。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多谢你,宁姑娘。我还要同掌柜议事,就不陪你们了。”
来了!
还差2000字………………(已被掏空)今天也是双更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6章 人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