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面色煞白,胸口剧烈地起伏:“我、我说过了这事急不得,若强行配种,母马自身都可能血崩而亡的。”
大人还没表态,王子服便忍不住伸手拽婴宁,示意她别再说了。
可两人离得有些远,他只能跪着向前爬行,才碰到婴宁的裙角。
这行为本身已令他感到耻辱不堪。他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指尖狠狠掐进掌心。
而主簿大人竟丝毫不见恼怒,反而重新拾起了碗筷,悠悠道:“少年意气,本官也曾有过。二位自可回去慢慢考虑。”
紧接着,一干长随忽然推开门鱼贯而入,沉默地将饭桌团团围住。王子服连忙站起身,不敢和人对上眼神,行了个礼便要拉婴宁离开。
婴宁执拗地立在原地,任他扯了好几下,忽然甩开他的手,对着主簿道:“我是我,他是他。你凭什么用他来要挟我?”
主簿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软帕,好整以暇地擦去嘴角油渍。
然而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眯眯地挥了挥手,示意长随将两人强行架出了房间。
……
回白梅村的路上,王子服独自骑马,有些生疏地紧握缰绳。
枣红马烦躁地晃晃脑袋,被自己脚下来回乱窜的狐狸烦得直喷响鼻。
婴宁一腔怨愤无处发泄,只能不住地打着转飞奔,四爪挠得尘烟漫卷。
王子服被灰土迷了眼睛,用袖角揩了揩:“咳咳咳……行了,上来吧。”
“我就是不服!”婴宁大叫一声,更加卖力地飞窜,“他们怎么能这样!”
真人有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而对于婴宁来说,一匹马的性命与一个人的性命并无贵贱之分。
她做了许久的人,还以为自己能习以为常了。
到家后,母亲看见两人神色有异,盘问了许久。而王子服强撑到了晚上,终于还是没忍住,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下子不止他一个人发愣了。母亲重重地跌坐下来,不受控制地打磕巴:“这、这、这能行吗?叫人抓到,是不是要杀头?”
如今已不是叫不叫人抓到的问题了。王子服长叹一声,心道这回得罪了主簿大人,只怕他再考二十年也难取中了。
想来他兢兢业业寒窗苦读十数年,竟会被卷入这样纠缠复杂的局面之中。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
而母亲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视线齐齐地投向桌边面色阴沉的婴宁。
婴宁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烦躁地起身离席。
她只能将火气憋在心里,陪他们维持眼下这一片微妙的平衡。
说来可笑,书是王子服自己读的,试是王子服自己考的。到头来他若考不中,却只能怪到自己头上来。
夜里,两人背对着背,默契地一言不发。
其实婴宁很想问王子服,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子服虽然有些拐弯抹角,却向来循规蹈矩、清高正直,有时甚至古板得有些傻气。
而在她眼中,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王子服会不屑于徇私舞弊,即便落榜也无怨无悔。
可是今天,她不难看出看出对方的犹豫。
想到这里,婴宁不禁转过身望向王子服。
他背对着自己,呼吸平稳。可她知道他还没有入睡,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后半夜婴宁实在困倦,不知不觉地坠入梦田。
……
“是你对不住他。”
什么?
婴宁听见一道轻而细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不住地碎碎念,有些迷茫地睁开双眼。
“若非他鬼迷心窍,你原是配不上的。”
这回那声音更加清晰了。婴宁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身边几尺开外有个约莫十五岁上下的少女,一身素白、双手抱膝,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是你。”婴宁立刻认出了这熟悉的陌生人,“又是你。咱们无冤无仇,你总是跑到我梦里来吓唬人算几个意思?”
那少女仍是一言不发,眼神幽怨。
婴宁见状,右手默默背到身后,试图掐一个捉鬼的法诀:“你是姑娘坟的鬼吧?到底有什么大事找我,磨磨唧唧这么久还不肯说?”
不好。她意识到自己体内并无法力流动,这片梦境大概是对方的地盘。
“哼。你好不容易有机会报答他,还等什么?”那少女嘴唇饱满,微微上翘,所以并不显得刻薄。
婴宁缓缓地向她靠近:“谁?怎么就有人需要我报答了,我怎么不知道。”
谁知对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企图,身形迅速消散,又不远不近地出现在她身后。
“你自己心里清楚。”少女忽然恼了,声音高了起来,“狐狸精不要脸,人家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不感恩就算了,还要害他!”
骂完她自己又怕了,很快飘远,色厉内荏地瞪着婴宁。
婴宁这下有些明白了:“你是说我哥哥?”
“狐狸精。”她又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嘴巴撅得更高了,“‘哥哥哥哥’的叫,不知羞。”
哦?
婴宁神情微妙,上上下下将那女孩子打量了一遍。
一身素服,十分朴素,又不似寿衣样子。看样子家中贫寒,对这个死去的女儿也没多留什么心思。
“你和我哥哥是什么关系?”婴宁见对方一脸警惕,冷不丁地开口问道,“这么大的醋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男人……”
讲到此处,婴宁忽然一愣,闭上了嘴。
她好像知道这姑娘是什么人了。
对方听她这么说则更加慌乱,忙道:“反、反正,你若还知道好歹,便好好做你该做的事。他那般辛苦,难道就毁在你手上?”
说罢一挥衣袖,婴宁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在家中小床上猛然惊醒。
“啊!”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坐起了身,窗外天色还没亮起来,王子服也还睡着。
婴宁挠了挠头,默默想了一会儿,忽然将王子服晃醒:“哥哥,哥哥!”
王子服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地推开她的手:“嗯……别闹。”
“哥哥,你原先说定过亲,姓薛还是萧的,后来死了是不是?”婴宁锲而不舍地用力摇晃他肩膀,“你记不记得那姑娘是多大岁数死的?”
“约摸比你小一些吧,我没有见过。”王子服这才清醒了些,转过头问她,“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婴宁印证了心中猜想,拍拍他臀部示意接着睡,自己则跳下床翻箱倒柜起来。
王子服被她吵得睡不着,无奈地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
“夫为鬼者,人魂所化;执则入梦,厉则伐戮……”
婴宁蹲在院子里,借着刚刚亮起的一线天光,艰难地辨认着纸条上的小字。
桌上摆着两个锦囊,其中写着“鬼”字的那个已经被拆开,另一个完好的则写着“妖”字。
先前吴氏给的三个锦囊,如今终于再次派上了用场。
婴宁近来认识的字更多了,基本可以独自读懂纸上的内容。大约是说鬼魂入梦大多是有执念未解,其中一些执念深重、魂魄又不全的,便很容易变成失去神智的厉鬼。
厉鬼不多见,却是真能害人性命的。
读到此处,婴宁皱了皱眉。
梦中那女鬼虽难掩对自己的敌意,法力却并不高强,顶多是个能化形的水平。
再往后,便都是叫厉鬼魂飞魄散的法术了。婴宁的娘便是鬼,她扫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她并不打算用什么残暴的方法对付人家,只是想要掌握主动权,与对方开诚布公地聊一聊罢了。
婴宁合上纸条,不禁又想起那鬼魂对自己说的话。
——是你对不住他。
她将纸条塞回锦囊中,这声音在脑海中不住地回响。
婴宁早已没有了睡意,此刻清醒得可怕。
视线忽然落在那枚写着“妖”字的锦囊上。
“……呼。”婴宁直起身,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
树梢的雀鸟飞走了,寒蝉也尚未醒来。
并没有别人看到。
她喉头滚了滚,右手指尖贴着桌面,缓缓地向前滑去。
看一眼,就稍微看一眼。
只是因为好奇,并没有别的什么。
“吱呀——”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锦囊的一瞬,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是母亲起来了。
婴宁猛地将两枚锦囊扫进怀中藏好,欲盖弥彰地站起身:“……小姨!早。”
母亲眼下挂着浓浓的青,显然是一夜没睡好。她只瞥了婴宁一眼:“睡不着?”
婴宁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答道:“嗯。”
母亲给自己倒了一碗隔夜的茶水,慢吞吞地饮尽。
二人僵持了许久,母亲才道:“我是个俗人。我希望他中举人、中进士,最好是考个探花郎,光耀我家的门楣。”
闻言,婴宁仿佛听见“咕咚”一声。
那是她的心脏沉进冰凉池水的声音。
可出乎她意料,母亲却接着说道:“可我知道他,也知道你。”
“他是个好孩子,你也……不错。”母亲垂下眼,转身走进厨房,“你们若有自己的打算,我便当从没见过这张馅饼。”
今天终于差不多查明白了,明朝莒州是山东青州府的属州,下面领沂水和日照两个县
这里的县城应该改成沂水县,之后会慢慢把前文都改过来~
感谢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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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