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从疲惫与高热中慢慢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梅村的家里。
她用力睁开干涩的双眼,挣扎了半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桌上摆着一套天青色细缎衣袍,叠得无比齐整,她鼻梁一皱,还闻到衣料上有股子家里平时舍不得烧的六和香的气味。
一瘸一拐地推开门,院子里四个人正嗑瓜子闲侃。王子服、母亲、小泥鳅,背对婴宁的那一个听见动静转过来,赫然是老丁头。
“师父?”婴宁扶着门口开口,嗓子哑得像鸭叫,“你来干嘛,我这几天不练功了。”
老丁头“呸”地吐出瓜子壳,扶着膝盖站起身:“哟嗬,皮猴子这么急着下地呢?赶紧躺回去,老子好不容易包好的。”
“你他大爷的才是猴子。”婴宁还没醒透呢,立刻被老丁头和母亲一人一边架回床上,“等等,你动我伤口了?”
她连忙撩起衣裙,只见底下的裤脚被卷得老高,露出大腿上厚厚的、散发着难以言喻药味的纱布。
婴宁猛地抬起头,老丁头却不乐意了:“还嫌弃上了?老子虽然不是人医,你这点小擦小碰还是绰绰有余的好不。”
后进屋的王子服和母亲对视一眼,决定把先前老丁头试图用火钳子往婴宁腿上烙一下止血的事烂在心里。
婴宁嘟囔着靠在床头,试着动了动右腿,“你行不行啊,我怎么感觉不到疼啊……啊啊啊!”
老丁头吹胡子瞪眼,迅速在她腿上按了一下:“不是说不疼吗?屁事儿一堆,下次别找我!”
说罢转过身冲母亲摆摆手,趿拉着双掉跟的破布鞋扬长而去。
“……爷们儿唧唧的。”婴宁心有余悸,两手虚虚地环成一个罩子护在伤口上,转头问王子服,“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婴宁想着自己毕竟被天降雷罚瞄准了劈过一遭,少说也得昏睡个三五日才能醒来。谁知王子服却说她只睡了一晚上,如今还没到午饭的时候呢。
她这才放松下来,望着房梁自言自语:“还好,还来得及……”
和琵琶仙约定的时间还足有十多天,她大可以一边养伤一边想办法,等到万事俱备了再去找她。
忽然她感到脖子边上有什么东西正热乎乎地吹气儿,一转头,小泥鳅正蹲在床边上,露着半个脑袋细细地盯着她看。
婴宁下意识摸摸脸,却听小泥鳅问道:“姐姐,你这次进城做什么了?”
“他没和你们说吗?”婴宁看了一眼王子服,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没来得及和他细说,这才将李家的情仇纠葛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细细讲了一遍,中途隐去了自己装神仙被雷劈的部分。
王子服却问:“那你说被雷劈是怎么回事?”
“……”婴宁若无其事地撇开头,“总之就是这么惊心动魄。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很厉害?”
小泥鳅看着婴宁,有些困惑地歪了一下头。
在她眼里,婴宁眉间带煞,煞气中又有一丝金光缠绕,她先前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她只能看,却不会解。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暗自观望,先不说出来给大家徒增烦恼。
“对了,如今李三贵不敢再栽赃他夫人,那我们的计划其实就可以照旧了吧?”婴宁百无聊赖地将被单抚平,转向王子服,“或者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王子服沉吟片刻:“他不见得不敢。李三贵已经吃了一回亏,若再没了琵琶仙……”
人急烧香,狗急跳墙。
一计不成,李三贵心里琵琶仙的地位反而可能再次上升。此人狡诈无耻,只是为了能多睡几个女人便大费周折污蔑发妻,要想镇住他,一个“保家仙”的威慑力大概远远不够。
如今看来,死遁恐怕还真是最好的法子。至少避免了李三贵因琵琶仙的出逃恼羞成怒,再做出什么无法预测的事来。
虽然王子服自身对这桩糊涂官司避之不及,奈何前一日才对婴宁花言巧语过,他也只得帮着一起出主意:“无论如何,你千万注意自己安全,别再像这次似的了。”
“知道了。除非一刀杀了李三贵,否则这事还真不好办。”婴宁长叹一声躺下去,陷入沉思。
“让我再想想……”
……
王子服是告了假在家看顾婴宁的,既然婴宁已经醒来,第二日他便重新上学去了。
婴宁侧躺在床上,看着他将那身借来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放进包袱最下层,随口问了一句:“你还拿去还啊?”
王子服正急着出门,闻言笑了笑:“有借自然有还。”
倒不是这么说。婴宁想起从前和高玉好的时候,对方曾送过自己一套衣裙,说是衣料名贵,他家布庄一年也只出几十匹。
她平日里上天入地的,裙子没几天便脏得不能看了。
高玉颇为心疼,数次告诫她料子稀罕,多少要爱惜些。
婴宁只觉得无所谓,弄脏了洗一洗不就得了?谁知对方却说这种衣服是不能下水的,只能用香熏一熏,沾上擦不掉的污渍便不再穿了。
当时高玉还说他每一季做新衣裳时都会有好几身的富余,平日里若有亲友做客需要更衣便叫人家直接穿走,总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过这么一件衣服对于王子服来说便是非常贵重的了。
婴宁晃了晃腿,还是开口提醒他:“或许人家也没想着你还呢?你还回去,他也不会再穿了。”
王子服正要跨出门去,闻言脚下一顿。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君子欲而不贪,别人可以送,他却万万不能收。
虽然他的确也很享受那种料子穿在身上冰凉滑软的感觉。
婴宁见他踟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问:“哥哥,你喜欢好衣服吗?”
王子服不知该如何和婴宁说明其中的道理,只得整理心情,回头又挂上个温和的微笑:“君子固穷,无所谓身外之物。”
说完,他轻轻将房门掩上,长舒一口气。
婴宁听着他小跑着出去,一手支着脑袋许久没有动作。
无所谓……
可是她有所谓。
她喜欢看王子服穿得精致漂亮、喜欢他每一日从容地上学下课,不再坐牛车坐得灰头土脸。
在城里住了短短几日,她眼看着王子服气色好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连嘴唇都红了许多。
就连先前两人吵的那一架,她也是看见王子服俏生生的脸蛋便很快消了气。
果真是财气养人!婴宁忽然捏紧一拳、暗自下定了决心。
她有了一个相当不简单的计划。
……
“贤弟真是客气,给了你的东西怎么还拿回来。”话虽这么说,同窗却是了解王子服的。他只笑呵呵地将衣服收下,见一日的工夫王子服又黯淡了下去,便知道他是回村子里去住了,“那日你带走的姑娘怎么样了,伤得厉害吗?”
王子服见四下也没有别人,便压低声音对同窗解释:“多谢兄长,已经无碍了。其实那正是我新婚的妻子,一时情急,便没有对诸位介绍。”
这理由在婴宁那里过不去,在同窗这里照样也说不通。不过同窗心里和明镜似的,也不拆穿他:“原来如此。放心,我嘴巴严着呢,也不会同别人去乱说。”
王子服察觉到了对方的暗示,下意识想要辩解一二,最终却没开口。
同窗又向他打听婴宁是如何受伤的,王子服憋了半天,只能推说是在路上被马撞了。同窗咋舌,立刻和他说起自己纵马出游、踏坏人家一地庄稼还赔了好几十两银子的事。
“……万幸没出什么大事,你家经此一劫,必有后福喔。”
他的劫恐怕还在后头。王子服苦笑,不自觉多说了些:“兄长不知,我娘子主意很大。原先字都没认全的,近日里夜夜都捧着医书看,白日里便到处跑,说要挣钱养家呢。”
同窗了然:“也亏她不是闺阁小姐。否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这样的……嗯,‘志气’。”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王子服笑得有些勉强,因为他意识到,婴宁这回从李家拿回来的钱,实际上已经远远超出他整年的食饩。
这还不算她平日里做活赚的零散银钱,若加起来,恐怕真是比两个秀才赚得还多了。
王子服想起早上出门时婴宁没头没尾的那个问题。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婴宁似乎已经站在了家里顶梁柱的位置上,正俯视着自己,盘算着白花花的银子呢。
王子服一时有些气闷,又不免畅想起未来婴宁生意做大了,家里能换新房子、再不用拮据几钱几两的景象。
连他此刻腰间的荷包都塞着婴宁赚回来的铜板。王子服伸手摸了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
婴宁扶着院墙,缓慢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母亲坐在院子里捣衣服,过了许久终于不耐烦了,将衣杵一扔:“滚回屋里去,转得我头晕。”
婴宁大言不惭:“我这不是急着赶快恢复了,出去挣钱给你买大金镯子吗。”
“还金镯子。”母亲冷笑,“镯子不需要,狐毛坎肩倒是缺一件。”
婴宁后背一凉,连忙捂住了,冲母亲嘿嘿一笑:“小姨,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回来了!
话说狗昨天吐了一整天,晚上还发烧,苯人给他擦了好几次呕吐物房间里味道还是很重像是在狗胃里睡觉^^
不过他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去医院也查不出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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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