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兄弟二人之所以请知州大人来主婚,一则想在宾客面前好好招摇一下自家的体面,二则是担心小妹在大礼上闹起来,向老家的长老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毕竟当年父亲立下了白纸黑字的遗嘱,要他们兄妹三人平分家业,携手与共。这遗嘱也分为三份,只有兄妹三人手中的拼起来才能作数,缺一不可。
当年从小妹房里抢东西时,他们也从柜子里找出了那小半份遗嘱——那时孙长青沉浸在兄弟二人的“大计”里,许久之后才想起,她竟然就将遗嘱和印鉴等物放在一起,丝毫没有想过要避着他们。
而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举动有多么愚蠢,发疯似地上前抢夺。孙长留想了想,当着她的面将那个信封丢进了火盆,付之一炬。
自此,世上再没有三人同舟共济的承诺。
孙长青回过神,赔着笑脸和杨知州寒暄了片刻,想起知州夫人也曾和妹妹交好,只是听说她前日里大病了一场,不能出门,便状似无意地问起来。
杨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莒州城人有口皆碑。果然,提到此处,杨大人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迷,长叹道:“夫人常替我操心打算,郎中说多思最伤心神,不是药石能治的毛病。”
孙长青又想到妹妹,她也是多思多虑,从小就容易生病。
“好在她还爱养些鸟儿。平日里能逗逗趣,笑一笑,也有裨益。”
妹妹也是喜欢养鸟。不只养鸟,她还养鸡养鸭,只要是长着翅膀的,都想要找来玩一玩。
杨知州说了半天,见面前晚辈明显跑了神,也只宽容地笑笑:“瞧我,把你当自家的亲侄儿,不小心就说多了。”
“大人哪里的话!”孙长青回过神,惊出一脑袋汗,“晚辈虽不敢高攀,能得您这番抬爱,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杨知州摆摆手:“跟本官就不必这么客气了。贤侄还有事要忙吧?不必顾着我,快去忙你的吧。”
孙长青连忙行了大礼告辞。杨大人随口一句话,他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做。
既然现在已经闹了起来,很有可能就说明三妹妹真的有所行动,必定不会安心待嫁。幸好他们备好了应对的方案。
孙长青和身旁小厮交代了几句,自己则伸长了脖子,在乱哄哄的宾客之间搜寻。
吴氏老爷在那一桌和人说话,都是没见过的。那么另一桌应当就是……
视线锁定一道清瘦挺拔的背影,旁边还坐了个穿柿子红的姑娘。孙长青松了口气,大步迎上去,脸上已经准备好真诚热情的微笑:“王贤弟,多谢今日赏脸——”
王子服和他边上的姑娘一同转过脸,孙长青立时便傻了。
“孙兄。”王子服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恭喜恭喜。”
孙长青看看他,又看看那坐着的姑娘,心下拔凉拔凉,幻想是自己认错了脸:“这位是……”
王子服答道:“这是我舅母家的一位妹妹,因高堂不便长途跋涉,便叫她们兄妹来随礼。”
要死了。
孙长青后退一步,面色铁青。再看一眼四周,哪里还有王家媳妇的影子。
他再顾不上客套,脚下差点绊了个跟头,转身就朝内院的方向跑去。
……
孙小姐的院子静悄悄的,只有禽类游水振翅发出的响动。
孙长青跑出了一身汗,冲进院门,却见房门被死死拴上,原先安排的护院不见了踪影。
“人呢?!”猜测得到验证,孙长青抓狂不已,大叫道,“二筒,幺鸡,都几把去哪儿了?”
他这一嗓子过后一阵短暂的沉默。紧闭的房门之后终于传来一屋子女眷乱七八糟的叫喊:“大少爷,是大少爷吗?快放我们出去!”
孙长青跑过去,花了老半天才将门闩上系的死结解开。房门一开,只见一屋子他们院里的侍女婆子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七嘴八舌,怎么也说不清楚。孙长青的头更疼了,随手指了个看起来靠谱的:“你来说,其他人把嘴闭上。”
那侍女连忙挤上前,邀功似地飞快道:“小姐拿刀子挟持了林妈妈,带着她的人跑出去了,将我们都锁在屋里!我们拼命喊了半天,也不见护院小厮来搭救,天姥姥呀,那么尖的一把刀——”
孙长青:“跑了多久了?”
众侍女面面相觑,只说有段时候了。
这下是真完了!孙长青想,即便是用自己的脑子,也能想出三五种捣乱脱身的法子。再不济天高任鸟飞,就算她只是爬墙翻出去,难不成做兄长的还能报官抓她回来治个逃婚罪挨板子不成?
更不用说此时人都调去了前厅,家中各处都没有把守,万一她偷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出来……
孙长青不敢再想,转头就想去找,谁知一转身便见着个红盖头近在咫尺,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大哥哥。”红盖头静静地站在门口,手指交叠在身前,看着很是乖巧。她声音脆脆的,很是好听。
孙长青已有许久没见过妹妹,此时心中五味杂陈,却没忘记要尽快制住她,伸手便去扣她肩膀。那红盖头却轻飘飘地向后一闪,声音里带上了幽怨悲戚:“大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有那么一瞬,孙长青的心软得不成样子。但下一刻他还是紧紧抓住了妹妹的双臂,想着,绝不能再给她机会。
手中妹妹的手臂不似几年前那般细瘦,反而结实了许多。孙长青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妹妹”抬起手,勾着盖头的两角,缓缓掀了起来——
“略——”婴宁舌头吐在外面,冲孙长青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下一刻当头重击,孙长青在身后侍女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
“大哥人呢?!”
孙长留焦急地找了许久,终于抓住了孙长青身边的小厮,厉声问道。
小厮吓了一跳:“大大大大大少爷叫我去带人上来,刚刚刚刚刚才还在这儿……”
孙长留低低地骂了句什么,环视四周,视线忽然定住了。
他在筵席上看见了一个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吓死我了,幸亏你赶在观礼之前回来,否则我真害怕你去做点什么不该做的。”王子服低声呵斥,“你方才到底去哪儿了?”
婴宁好整以暇地捧起酒杯:“你猜。”
孙长留拨开人群,靠近两人:“王兄,许久未见,招待不周了。”
王子服还没坐热多久的屁/股又抬了起来:“哪里哪里,多谢款待。”
婴宁也跟着站起身,满面春风拱了拱手:“二哥脸色不好,是不是太过操劳啦?你看你印堂黑的,年纪轻轻怎么还长纹呢?”
王子服笑容一僵。
而婴宁还在出拳:“二哥别怪我多嘴,你看我夫君也是日日苦读,不还是容光焕发的?咱们生意人,面皮也是很重要的。若是腮帮子都垮到这儿了,总苦着一张脸,那谁还乐意和你做买卖?”
王子服一点点扭过脸,几乎听见自己的颈椎发出嘎吱嘎吱的巨响。
婴宁在锁骨的高度比划了一下,最后热情道:“你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孙长留忽然不急了。他望着婴宁的眉心,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脸垮了吗?真的垮了?那方才见那么多人岂不是都看见了……不对,差点给她绕进去了。
想来这些小丫头也不过嘴上过瘾,左右就是那点子女人的胸怀,捣鼓不出什么真家伙。孙长留定了定神,露出个招牌的淡笑,彬彬有礼道:“宁掌柜说得是。”
说吧,爱说就多说点。左右都是秋后的蚂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孙长留和王子服道了别,转身欲走,却听婴宁又开口了。
“说起来,怎么没见两位嫂嫂?”婴宁笑眯眯的,看起来各位真诚,“往日她们最照顾我,和小姐感情又好,是不是陪着她梳妆呢?”
孙长留也跟着笑眯眯:“是呢。”
“我能去看看吗?”
王子服终于忍不住了,手指在背后猛戳婴宁脊梁骨!
孙长留脸上笑意不改,只是往另一侧望了望,便道:“不必看了,她来了。”
鞭炮再次响了起来。月亮门前,穿喜服的青年人拽着牵红走进来,低着头,好似每一步都需要谨小慎微、仔细看好脚下才行。
而牵红的另一头是个身形清癯的女子,盖头静静垂落,几乎没有随着脚步晃动。
桌边的宾客骚动起来,吴家这边的亲戚也纷纷起身,准备凑上前去闹一闹。谁知忽然冒出一伙家丁打扮的人,明里暗里将吴家的客人往后挤,新人的身影很快便隐没在人群之外。吴之明的表妹发出气恼的声音,想要绕开人群,却怎么都找不到突破口。
而只有人群最前面、与吴家并无交集的宾客才能看清,新郎官面容端正、微微含笑,看着是个得体的好郎君。
而主婚人的身边,吴之明的父母原本还喜上眉梢,随着新人缓缓走近,那喜色也一点一点转为了惊疑。
只有这两人才能看出,“新郎官”和他们的独子不过六七分相像。
忽然冷清下来的另一角,婴宁并未跑去凑热闹,而是心情大好似的,将王子服的酒杯递给孙长留,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孙长留则似笑非笑,盯着她仰头饮酒时颈上微微透出的青色血管,好似一匹雪狼正窥伺猎物的喉管。
自作聪明。
婴宁将酒水一饮而尽,乐呵呵地冲他亮出杯底。
本局中心思想:我预判你预判到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成都菜真好吃呀,随便点都不会踩雷~
PS:感觉这一卷其实分成两卷体量也很够呀,那就把进京前后的内容分开好了!(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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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