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家 第9章 九 溟

我不知道那是我精神错乱时产生的幻觉，还是我做的一场纷乱离奇的噩梦，或者说两者并无差别。因为当我提起朱翠的死亡时，吉卜和飞牙都是一脸茫然地问我：“朱翠是谁？”

他们的反应太过真实，以致于我一度陷入自我怀疑而深思不语。之后他们与我的对话更是让我脊背发凉，不禁冷汗涔涔。关于这段诡异对话的内容，我得先从吉卜说起。

在我惊讶地得知他们好像不知道朱翠的事后，我长时间的沉默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吉卜最先发觉了我的异样，尽管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我却从吉卜关怀备至的眼神中察觉到我的脸色很糟糕，或许可以说是脸色苍白。我能感觉我的呼吸都在颤抖，因为我不敢相信他们或我自己。

吉卜的话甚至加重了我对他们和对自己的怀疑：“镜，你是不是受噩梦的影响太深了？你说的朱翠，应该是你噩梦中的人物吧，不要再想那些可怕的梦了，你得保持清醒。”

我默然不语，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吉卜没有亲眼见过朱翠的死亡，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朱翠的事。当初我们可是一起去寻找朱翠的，他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这件事？怎么可能不知道朱翠是谁？

“看来你还没有从那个梦中彻底醒来，这说明你做的这个梦确实很可怕，你还是不要再想下去了。”飞牙居然也支持吉卜说的话，这让我很失望。我以为飞牙会追问我梦中的经历。

“飞牙……我们是怎么找到通天树的吗？”我斟酌了一番，顶着内心的强烈忧惧，谨慎地探询道。

天性使然，请原谅我是如此胆小。现在的我非常害怕，我意识到我们好像都不太正常后，我不敢把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们了。我的直觉提醒我，要是我坦白了所有事情，一定会发生比朱翠死亡更恐怖的事。

“你怎么问起这个？不是我带你找到通天树的吗？我们和吉卜兵分两路去寻找，我们先找到了通天树。在等待吉卜的过程中，你靠着通天树睡着了。”飞牙没有稍加思索，便直白地把心中所想的话说了出来说。

“我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你睡得很不好，脸色很差，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我不想看你这么痛苦下去，就强行把你叫醒了。没想到你醒来后变得更糟，像是魔怔一般站着不动，一会儿喃喃低语，一会儿疯狂地大喊大叫。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你刚刚恢复了。”吉卜见我再次默然，便十分贴心地主动补充了飞牙没说完整的内容。

我听完他们各自的陈述，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那真的是我做的噩梦吗？那些经历是真实的吗？我不知道。我应该相信他们的，但我更想相信自己的感受。我记得朱翠的样子，记得她说的故事，还有她深深的哀伤。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她的消亡，我不愿把所经历的一切仅仅当作是一场噩梦。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家伙——祝兹。

“飞牙，你可以带我去找祝兹吗？”我不敢面对飞牙，声音颤抖地发问道。这是我心里升起的最后一丝希望的曙光。

“祝兹？他是谁？”

飞牙的回答让我的心跌落到了谷底。

“不，没什么……只是一场梦而已……”我淡淡地说道，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或许那真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悲喜交加的梦吧。

即便它真的只是个梦，我也想为梦中遭遇不幸的朋友哀悼。我只要默默站立着想念朱翠片刻，为她哀伤一会儿就好了，但是吉卜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响起，他用毫无情感的声音制止了我的行为：“我不知道你在哭什么。你忘了自己的目的吗？别再浪费时间了，快点让飞牙带你离开这里。”

我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们无法理解我的。就连飞牙也没站在我这一边，只是用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擦干眼泪，瞄了一眼通天树，通天树清冷地静立在那里，像一位不曾引起我们注意的见证者。曾经我在心底赞叹通天树的庞大、伟岸，现在我只觉得这棵巨树寒气逼人、阴森恐怖。有一瞬间，我好像又看见了那只骇人的红色眼睛，它对我虎视眈眈，正密切地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我稳了稳心神，爬到了飞牙身上。

吉卜走到我身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他没有出声。他锐利的目光好像竭力想在我脸上探寻什么。这是他让我感觉最陌生、最疏离的一面。

“你记得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吗？”过了很久，他说道。他肃穆的神色让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接受一次威严的审判。

“我……”我说不出来，现在我只记得我要离开这里。

尽管稍纵即逝，我还是在他脸上捕捉到了明显的失望神色。

“果然……”他漂亮的绿色眸子暗了下去，脸色变得晦暗不明。随后，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大概足足看了我有半分钟，他像变脸似的，突然换上明快的情绪，充满善意地叮嘱道：“记住，离开水境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你经历了什么，都不要忘记寻找出路。请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你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我在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我有说过吗？好像很耳熟，可我脑袋没印象。

“守林人大人还要说到什么时候？”等候多时的飞牙终于憋不住了，烦躁地低吼道。

吉卜对我笑了笑，便转头看向飞牙，冷淡地说道：“野狗，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

“彼此彼此！”飞牙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就扇动蝠翼，蝠翼掀起的狂风吹乱了吉卜的头发。我趴在飞牙的背上，抱住飞牙的脖子，回头望着吉卜，吉卜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他淡然地站立在树下，眼睛闪烁着幽幽的绿光，目送我远去。

我知道我们即将分别了，我或许将再也看不见吉卜了，离别的忧伤填满了我的内心，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再见了，吉卜！谢谢你！”

我大声说完这句话，便将头转了过去。

耳边是风的呼啸，飞牙顺着通天树带我极速飞向了天空。

“嗷，抓紧了，我会飞得再快一点，通天之路会比你想象中的要漫长！”飞牙说着，蝠翼扇动的幅度和频率都增加了。

我双手稍稍用了点的力度，抱得更紧了些，但也不敢太过用了，怕勒坏了了飞牙。

过了许久，我们终于抵达了树顶。树顶有一大片粉红色的云，飞牙带着我一头扎进云里，不一会儿，我们就从云层中脱离出来，进入了真正的天空。

我须得说说这次全新的体验，穿过云层就像钻出一条粉色棉花变成的柔软隧道，有一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我们冲出云层后，我还有些回味无穷，特别是我身处云层中时，好像还能闻到各种香甜的气息。待在云层中，我心情都变好了，仿佛被这团奇妙的粉色云团治愈了身心。

再向下看，通天树看不见了，水境也瞧不见了，我们飞在天空中，除去我们穿过的地方是一大团粉色的云外，其余是一望无垠、绵延不绝的白云。白云像海浪一般起伏奔腾，飘荡不息。我又看了看其他地方，除了云还是云，云的上面，也就是我所仰望的依然是一片纯净的湛蓝。

飞牙稳稳当当地落在那团粉色的云上，我从飞牙身上跳下来，踩在了云上。我大胆地来回走了几步，感觉脚底软绵绵的，也不会踩空或掉下去，和走在地面上没多大区别。

“这里就是云台，我们已经离开水境了。”飞牙发出一声长啸，兴高采烈地对我说道。

“是呀，努力了那么久，总算……有新的出路了。”我也笑着回复道。我本想大大方方地开心一下，但持续不了多久，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无法彻底放下那些事。

“虽然这个时候抛下你，很对不住，但我要走了。”我们双方沉默了半晌，飞牙率先打破沉静，昂起了头。

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受深受打击。我的朋友要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我了。

“抱歉，我只能陪你到这里。当初我们的约定就是你救我出来，我带你离开水境。现在我们都离开水境了，我该继续寻找我主人的下落了。”飞牙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眼中也有不忍和不舍。

我强忍下难过，没有说挽留的话，而是说出了告别的话语：“谢谢你，飞牙，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主人。”

他们迟早会离开我的，我心里很清楚。

“你在这里多等一会儿，溟那个大家伙会过来的。希望你接下来旅途顺遂，早日找到出路！再会！”

飞牙给我留下了一个简单的信息，没有多加停留，便扇动蝠翼，飞向了远方。很快，他便化作了一个黑点。我心里想着飞牙提到的“溟”，眼睛注视着那个黑点，直到黑点消失了，我才收拾心情，思考我之后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