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家 第7章 七 浮幽与朱翠（下）

“后来我们吵了半天架，或许我们都吵累了，几乎同时安静了下来。她先向我道歉示好，说:‘喂，白鸟，我们停战吧，我不是来找你争吵的。我叫浮幽，你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的同伴们都告诉我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的随心自在，一点儿也不知道收敛，在我听来，她这叫做不知天高地厚，根本没把谁放在眼里。我非常讨厌她说话的态度，便丢下她自个儿在原地自说自话，我飞回枝头上了。”

“我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和她那些无趣的同伴一样，图个新鲜，玩腻了就会离开。没想到，她却不停地围着通天树游来游去，嘴里也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最初选择了无视她，不管她，由着她自己胡闹。可过了很久很久，她还在那里，做着重复的事。我便忍下对她的厌恶，怀着最后的一丝期待落到了地面上。她一看见我落到了地上，立马游向了我。在地下，她调动姿势，换了个角度，将头、眼睛对准了我。她不说话了，只是注视着我。”

“‘你叫我，到底有什么事？如果只是找我聊天取乐，打发时间，你还是趁早离开。’我没好气地对她说道。”

“她发出空灵的笑声，说:‘白鸟，你总算下来了，你害我等了太久了。我说我们就不能交个朋友吗？’”

“我说:‘你的那些伙伴都对我这么说过，不过他们很快就厌倦了这个游戏，懒得搭理我了。’”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你可别小瞧人！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你要是愿意，我就和你作伴，这样你就不会感到无聊了，我也不会感到无聊。’”

“当时我只当是个玩笑话，想也没想，张嘴就同意了。我刚一同意，她就发出快意笑声，乐呵道:‘嘿嘿，那太好了，作为朋友，你跟我来一个地方，我有好地方要分享给你，我敢保证，去了那里，你不仅会惊呆，还会感到非常愉悦，比这里要好多了。’”

“她不由分说，转头就走。我正欲开口，她出声截断了我，嘴里不停喊着:‘快来！快点啊！’她欢乐地向前游去，游得越来越远，却始终没有回头。我犹豫了片刻，最后跟着她去了。按理来说，我不能离开通天树的。可我……唉，也许是我一时冲动吧，我觉得我很快就能飞回来，只是离开一小会儿，不要紧的。”

“你知道吗？”飞在我们前头的朱翠忽然回过头，凝视着我，眼中带着悲戚，“她一点儿也没说错，她说的都是真的，一句不假！她带我去了一个我从没见过、让我震撼不已的地方——就是你见到的那地方，那棵树！”

“不过不是你现在见到的模样。”

朱翠失神了几秒，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她好像回忆起了许多往事，醒过神时，她又继续向前看了。

“我仍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那棵树的情形。它美丽庞大，生机勃勃，每一片叶子灿若金星，无比耀眼夺目。我的心魂被它的光芒攫取了，恍恍惚惚地站在树前没有反应。”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我闲逛时无意间发现的。现在这个地方，只有你我知道。你开心吗？’她的声音从地面下传来。”

“我说我很高兴她给了我这个惊喜，这时我已经接受她了，不讨厌她了。她同样感到很愉快，和我说了很多话，讲述了许多她待在地下的所见所闻。她讲得绘声绘色，常常把我听入迷了。在这棵树下，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安然。我觉得我活过来了，不再是驻守通天树的一名守护者，而是我自己。我沉醉其中，渐渐将通天树抛在了脑后……”

“说起来也很可笑，在我即将忘却自己的使命时，她出言提醒了我:‘你在这里待太久了，你该回去了。’”

“‘那么你呢？’我问道。我心里恋恋不舍，既舍不得她，也舍不得这地方。”

“她笑了笑，道：‘我可以送你回去。我说过，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相互陪伴的，但这不意味着我必须时刻待在你身边。我送你回去后，我照样来去自如，不过你别担心，我知道你的处境，我会时不时地来看望你的，你不会感到孤单的。因为我发誓，绝不抛弃你。而且，我们下次还可以一起来这里。’”

“她说得决绝、自然，话语中满是希望和憧憬，与她最初带给我的印象大相径庭。我曾一度以为她是个狂浪、不知轻重的家伙，谁知她此话一出，只叫我深受动容。”

“从此以后，我多了一个伙伴，是谁也无法取代的伙伴。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望我，陪我聊天说话。我们常常一起去那片金色的梦乡，肆意谈笑。有时，即使我们不说话，也能在那里待上良久。”

“某一次，在那棵树下，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喂，白鸟，我说，你想和我一起四处转转吗？说不定我们能发现新天地。’她纯真活泼的语气，让我忍不住发笑:‘别傻了，我已经破例到这儿来了，不能再得寸进尺了。本来我是哪也不准去的，只能待在通天树附近呢！’”

“‘再说，这里的风景绝大部分是一样的，就算我不能像你一样自由自在，四处闲逛，我也看得出来。好地方是宝藏，宝藏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被挖掘到？’”

“又过了很久，她说:‘其实我也没有多自由，你看，我在地下，你在地上，我所仰望的天空，和你是不同的。’我愕然。这是我和她认识这么久来，初次意识到，我们是被隔开的，我只能透过清澈的地面去看她，连触碰的机会也没有。”

“‘喂，白鸟，发什么呆呀！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当真了吗？你不会以为我会为此难过吧？怎么可能，呵呵，你也太多愁善感了！’就这样，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被她像调个头一样轻松地揭过去了。”

“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次来找我的时间也变长了。我得等上很久，她才来看望我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只会对我说抱歉，别的什么也不提。我很生气，总觉得她隐瞒了很重要的事。但我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弄得那么僵，所以我没有逼迫她告诉我。老实说，我还真怕她会消失。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我把风之号角送给了她。你们应该不知道，通天树上有一个巢，风之号角是随我一同降生在这巢里的。我降生后，就把号角遗忘在了那里。有一次它突然自己吹响了，而且附近刮起了风，我猛然间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被扔在那里。号角吹响了没多久，她就来了。她一来，号角的声音就停止了。我觉得很惊奇，似乎这个号角可以召唤她。她来了后，告诉我她是跟随着一种声音而来的，这声音仿佛会驱使她来到这里。我把号角的事告诉了她，她认为这个号角可以召唤持有者想见的朋友。过了一段时间，号角又吹响了，而且风又刮了起来，很快，她来了。我便确信这个号角的用途就是用来召唤朋友的，我给它起名叫‘风之号角’。”

“我格外珍视风之号角，把它当做我的宝贝。它只有一点不好，没法凭借我的意志，随心所欲地吹响。到后来，她只会闻声而来，不再主动找我了。我很难过，也询问过她原因，但得到的结果永远是闭口不谈。很长一段时间里，号角是无声的，也就意味着她没来。最近一次，号角吹响，她终于来了，我说要把号角送给她了，让她以后别来了，省得我总是翘首以盼。她哄了我半天，说愿意接受这个礼物，但希望把风之号角放在那棵树上。号角声响时，只有我和她都能听见，我们约定，只要听到号角声，就到那棵树那里见面。”

“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了那棵树那里，我把风之号角放在了树上。那次我真的很高兴，我以为我们能够回到从前。临别的时候，她还对我说：‘或许再见的时日会很漫长，但是白鸟啊，你可千万别难过，因为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朱翠悲哀地长鸣一声，终于为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正好，我们也到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