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家 第2章 二 水境（镜）

我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长时间了，等我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一切令我大受震撼。幽蓝的天空，犹如静默深沉的大海，脚下是纯净无暇的类似水面的“地”，地面上树林密布，每棵树又高又瘦。树林里浓雾迷障，远处凄惨的嘶鸣、怪异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境地显得晦暗不明，幽冥深邃。

这就是我站起来后，看到的周围的景象。我本来以为我是躺在路面上的，但我爬起来时，我发现我原来竟是躺在“水面”上！这发现已足够令我大吃一惊，更令我惊讶不已的是我没想到我能够站在清澈透明的地面上，如果我站着静止不动，就犹如站在一块光滑透明的玻璃上。我一挪动脚步，地面就会泛起涟漪，可是我却不会掉下去，而且我蹲下身用手去触碰地面，地面就会泛起波纹，我的手却不能感受到水的流动和触感，我摸到的更像是一层冰冷的膜。水面下有各色各样的鱼游来游去，但他们距离我太远，我看不大清楚，再往深处看，便是暗不见底的深渊了。

站起来后的我走了几步，举目四望，周遭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树林中迷雾缭绕，树上到处栖息着独腿巨爪、鱼头鸟身的奇怪生物。这些漆黑如墨的鱼头鸟静默地伫立在树枝上，鲜少活动。它们似乎注意到了我，一个个眼珠像发胀了似的鼓起凸出，像是在打量我一般，它们的视线全都对准了我，被它们盯着的感觉真是毛骨悚然。

我想，任何一个人醒来看见这样奇幻的景象，都会被眼前的一切一时吸引住。我自然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惊奇，注意力全集中在这里了。好在这样的状态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我很快就醒悟了过来。当务之急应该是马上找到回去的路，我得去工作，况且自从我醒来后，我的公文包和手机都不见了。可我转念一想，难不成我是在做梦，我刚才明明在公交车上呀？不，不对，我已经下车了，可下车后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呢？难道这里其实是我的梦境？是呀，我怎么沉浸其中了呢，说不定这些都是我梦中的幻想！我自以为是，认为我来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了，可是世间不可能会有如此违背常理、超出普通人认知之地。既然是梦，顺其自然地等待梦醒就好了。我这么想着，直接坐在了地面上。

然而我坐下不到一分钟，只听得树林里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我极速靠近。“刺啦——”，伴随着数声震耳欲聋的尖啸，一个个身形像人，无脸，浑身光滑漆黑、冒着阵阵黑烟的怪物从密林深处竞相鱼贯而出，直奔我而来！我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这些不知名的怪物来势汹汹，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样子。我当场被吓蒙了，直接瘫坐在那儿，手脚动弹不得，心里直呼:“我要死了了！”，便惊恐地闭上眼睛，静待死亡降临。

咻！咻咻咻！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从我耳畔刮过，顺道带来了阵阵风鸣。我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只见那些怪物像是受到了驱逐般作鸟兽散了，它们正往迷雾重重的树林深处退去。

“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一串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头顶上方很快传来了说话声。我抬头往背后看，看见了一张清秀俊美的脸，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泛着冷峻的光芒俯视着我。我以为我遇到同类了，差点高兴地叫出声，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由惊喜转为了惊吓，当我的视线落到他的下半身时，我才反应过来——他不是人！他上身是裸露的人的躯体，可腰部以下是毛茸茸的鹿的躯体，腰间披挂着一套皮革箭袋，袋子里盛满了箭。他就像是被抹去了头与颈的鹿与人的上身的结合。我还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鹿头形状的白玉，鹿的眼睛的位置镶嵌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绿色珠子。

“喂，问你话呢？”他的语气很不友善，极度不耐烦地又问了我一次。而且仿佛为了威胁我似的，他扬了扬握在手中的弓与箭。

在这种情形下，我更加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盯着他看。

“你……”他注视着我沉吟片刻，大概是因为看到我一脸恐惧又浑身颤抖，有些于心不忍，他紧绷的神色慢慢松缓了下来，“你还是先起来吧。”他把箭插回了箭袋，腾出一只手伸向了我。

我愣了几秒，然后握住了他的手，他把我从水面上拉了起来。我站直身子后，发现他长得还真是高大，个头比我足足高出一截。

“看你呆头呆脑的，应该还没搞清楚状况吧？这里是水境，我是水境的守林人，我叫吉卜。”自称吉卜的怪人正色道，“刚才从林子里跑出来的要袭击你的怪物是影魔，我帮你击退了它们。如果没有我出手，你会被它们撕碎。”

我冲他说了句谢谢。

他听到我开口说话后，眼睛一亮，微微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嘛！”

“呃，我……当然可以开口说话呀。”我只有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才一般无法发声，这只能说明我被吓呆了。

“那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回话？难不成你吓傻了？”吉卜露出狡黠的目光，半是嘲讽地问道。

很明显，吉卜是明知故问，我吓没吓傻，他肯定一眼就瞧出来了。他现在这么说，无非是想挖苦我几句。我选择了以沉默来应对他的问话。

“那么你总得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吧？”吉卜见我闷不吭声的，很干脆地放弃了追问，转而向我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正要告诉吉卜我的名字，头脑却一片空白——我想不起我的名字了。因此我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说话声。

吉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到我的回答，我只好无奈地如实告知吉卜，我记不起名字来了。我以为我会得到吉卜的嘲笑，不曾想吉卜平静地看着我，反而表现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想个名字吧，我总得叫你呀！”吉卜趁机提议道。

“我不知道叫什么比较好。”

“你要是不介意，依我看，不如就叫‘镜’。”吉卜沉思片刻后说道。

“为什么你给我起这个名字？”我问道。

“因为这里就像是一面镜子，你低头就能看见自己。既然你来到了这里，何不以此为名？”吉卜说。

闻言，我低头一看，顿时恍然惊觉，地面倒映着树木、鱼头鸟、吉卜的影子，却唯独没有我自己的倒影。我没有对吉卜说出心里的疑虑，我猜他一定能看见我的倒影，只有我看不见。想到这儿，我未免感到有些气愤，就是那种别人都有，就我没有的失落感。

“行了，别一直盯着自己的倒影看了，倒影终究是假的，不是真的，你看到的毕竟不是你自己。”吉卜见我眼睛揪着地面迟迟不做声，出言提醒道。他说的这些话奇奇怪怪，我实在不懂，也没放在心上。但经他一提醒，我也懒得去纠结这个问题了，便抬起脸正视着他，继而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你前面说的‘影魔’究竟是什么？”

“哼，”吉卜听到“影魔”这两个字，便皱起了眉头，一脸厌恶地说道，“都是些邪恶的怪物！从前很少有，近来不知怎么，突然数量大增，频频出来搞破坏。水境原本是一片和谐安宁之地，现在被它们搅得一团糟！我的职责就是捍卫水境的和平宁静，尽力保持水境安宁的状态，因此消灭影魔是我的天职。”

“既然你是这里的守林人，那你一定很清楚这里的一切，请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吧！”我听完吉卜的话，立刻又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去做，便借机询问道。

“离开？很抱歉，陌生人，我从没去过水境以外的地方，也不知道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吉卜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很乐意帮助你，但我有心无力。”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必此时我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愁云。抬眼望去，暗蓝的天空看不到飘动的浮云，亦看不到任何流动的事物，这种寂静的天空我更愿意称之为“墙”。我好像被困在墙内了。

“镜，”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吉卜很快看不下去了，他第一次呼唤了他给我起的新名字，“不要摆出灰心的模样，你这样对自己可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听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出去的路，但是你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可是我对这里一无所知，我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这里根本不像正常的世界，我一定是疯了或是在做梦。”我急急忙忙地说着，我感觉我快流出眼泪来了。

“所以你想怎么办呢？你很着急吗？你急着去做什么呢？你着急做的事对你而言非常重要，已经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了吗？”吉卜突然换了语气，像之前一样厉声质问我。我看见他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好像对我很生气，我甚至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开口骂我了，可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没理会吉卜说的话，站在原地默默流泪。这时，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天空下起了雨。这雨不大不小，雨点密集地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吉卜和我都被雨淋湿了。

吉卜登时怒形于色，气愤地说道：“我不管你了，我刚才真不应该救你，因为我最讨厌懦弱的家伙！也最讨厌爱哭的家伙！”说完他就挥动四个蹄子，转身跑进了树林里。

我哭了好一阵，直到心里接受了这惨淡的现实，才抹干了眼泪。在我停止哭泣后不久，雨也神奇地停止了。雨虽然停了，但我浑身湿透了，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而且淋过雨后，我感觉好冷，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我抱着自己的身子搓了搓，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平复好心情后，我又一次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决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便走走，不管这是不是梦，总得有所行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