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沉沦 第12章 12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车里都只有音乐的声音。

裴屿的车技确实很不错，比邱夏要好，全程十分平稳，很适合睡觉。但江雾白没有要睡的意思，她神经一直莫名紧绷着。

车开始驶上礼山。

江雾白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订票网站发的信息，提醒今晚的演出时间。

于是她给苏婉发了信息，表示很期待今晚，还问她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吃点什么。虽然苏婉对古典乐的兴趣不深，从没想过花时间去听演出，但她看了那个钢琴家的照片后，就热烈地表示了同意。

奇怪的是，平时苏婉总是很快回复她消息，今天却迟迟没回应。

这个点，也该起床了吧。

江雾白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便直接打了电话过去。好几声响后，那边才接起电话，江雾白从嘟嘟的声音当中感受到了一丝逃避。

“还没起吗？”

“人是起了，但我的灵魂还没有。”

江雾白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咳咳。”苏婉清了清嗓子，“那个，你现在跟裴屿在一起吗？”

“嗯。”江雾白跟她讲过合同的事情，她表示不理解，但既然木已成舟，也没办法了，便让她离裴屿远一点，总之和江漓似的担忧她会受伤。

“哦……”

江雾白能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正想问发生了什么，车已经来到了护理院的门口，高高的铁门正缓缓打开。

“晚上再聊吧。”于是江雾白说，接着挂断了电话。

裴屿看上去完全没在意她这通电话，把车停好，下了车。江雾白跟上。

晏和今天的精神特别好，和别的都无关，只是因为能见到孙媳。她又是提前出来迎接的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遮不住的笑意。

江雾白快步迎过去牵住她的手，柔声叫着“奶奶”，听得晏和更是心情好极了。

晏和拍着她的手，“我可想死你了，这哪是一周啊，对我来说这比七年还长！”

她是笑着说的，但江雾白听了却心疼。于是她下意识就想说“那我以后常来看你”，又及时止住，只露出一个苦笑。

裴屿走在后面，他问孙晗：“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半夜被痛醒的情况减少了，只是天天念叨怎么还没到周日。”孙晗说，“不知道裴总有没有考虑一周多带江小姐来一次，奶奶肯定会更高兴的。”

裴屿只用了一声“嗯”回应，并不是确定的答案。

他一般是有空了就会来，周日是固定的一整个白天，其他时间则不固定。之前每次来，奶奶都很欣喜，但自从江雾白来过，奶奶在周中看见他时，都没有原来那么高兴了。

江雾白推着奶奶的轮椅进了房间，晏和迫不及待给她看了一幅手稿。

“这是我这段时间画的，其实在和你第一次见面后就开始了，但一直没什么进展，这下终于有个大概轮廓了。”

现在确实还只是有一个轮廓，还差很多细节。但江雾白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给她设计衣服。她的手应该很抖，线条有一些弯曲不自然，还有很多修改的痕迹。

对江雾白来说，每周日来这里看她只是一个任务。

可对奶奶来说，她大概已经是她的亲人了吧。

江雾白从第一次来这里起，就感觉心里不是滋味，现在这种感觉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她感觉到自己的鼻头酸酸的，这种辜负别人真心的感觉，真不好受。

她忍住了自己的眼泪，要是在她面前哭出来，会很奇怪吧。

江雾白扬起笑脸，“我好喜欢啊，一定特别好看！”

“那是当然。”晏和自豪地说，她可是拿过国际上的设计奖的，她曾经先后在三家知名高奢公司工作，自己也建立过品牌，只是她后来生了病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停止了经营。

两人又聊了好半天，晏和说：“真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它。”

江雾白心里又涌出一股悲伤。

裴屿详细了解了一下这些天的情况后，也进了房间。他是笑着进来的，但看到奶奶在给江雾白看设计稿，神色突然就沉了下来。

尽管他很快就敛住异常，江雾白也还是察觉到了他神情中的变化，迟疑了两秒，继续笑着和奶奶聊天。

午饭时，两人还是在单独的房间，裴屿和江雾白说起这件事，平静的语气里暗涌着深沉：“奶奶以前从来不会给人看没完成的稿子。”

刚伸手去拿餐具的江雾白，停下了动作，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当中有一丝不知所措。

裴屿微微探身，把餐具拿起放到她手里，“吃饭。”

“嗯。”江雾白紧了紧手，低下头吃起面前的牛排来。

不需要明说，意思非常明显。奶奶以前从不给人看未完成的画稿，现在仅仅只是有一个轮廓就拿给江雾白看，她自己也知道，也许这幅作品完不成了。

江雾白吃了两口，感觉没什么胃口，她放下餐具，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擦了擦嘴后她问：“奶奶是什么病？”她终于在第三次来时，问出了这个问题。一开始她就想知道，但裴屿没说，她便也没问。

裴屿也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很是正式地回答她：“骨癌。”

“……没有治好的可能性吗？”

“该尝试的手段都已经尝试过了，除了截肢，因为她并不想这样做。”

江雾白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和奶奶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但她也能感受到她是个有自己的骄傲的人，她能够理解她的做法，不想失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裴屿：“她还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不过，最近她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至少浑身没那么疼了，这都多亏了你。”

“我……？”

江雾白轻声呢喃着，想起奶奶刚才看见自己时的欣喜，她的眼睛亮亮的，她很喜欢自己，很期待自己的到来。

犹豫片刻，她说：“那我每周再多来一次吧，周三或者周四都可以。”

裴屿看着她，眼眸深邃。

“啊，但是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开学之后就不行了，只有周日。”

“没关系，不用勉强。”

江雾白摇着头：“不是勉强，在开学前没问题的。”说完，她对上裴屿的视线，他的眼神里带着“你确定吗”的疑问，于是她点了下头，表示确定。

“好。”裴屿道，“那作为交换，你可以向我提一个条件，嗯，应该是两个。”

说真的，江雾白已经想不出来什么了。最近家里的生意也不错，单子不断，几乎是恢复到了爸爸还在时的情形。她自己更是没什么需要的。

再说了，其实江雾白提出这个，也不是为了要向他提什么条件。

于是她又摇摇头，说道：“不，和这个无关。其实我也挺喜欢和奶奶聊天的，如果能让她开心，我也会开心的。”

她说完，这才重新拿起餐具，吃了起来。

裴屿看着她脸上出现了熟悉的表情，她大概又想起了江洵。他的心脏不知为何抽动了一下，牵扯得一大片内脏发疼，并迅速蔓延到全身。

这一生理反应让裴屿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关注她了。

这只是一份合同，一场交易。

他也拿起了餐具，一脸淡漠道：“不管你的出发点是怎样的，这都超出了合同的范围。你帮了我，我也一定会回报。如果你现在想不出什么条件，那就暂时留着。”

江雾白也不想跟他多争论，什么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有，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

吃完饭，江雾白先去找奶奶了。

裴屿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给苏婉发了信息，接着便撑在护栏上，看着眼前无尽的山林浓绿。

苏婉看到消息说他不去了，眉头都扭曲了。这人在搞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裴苏两家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两人完全不熟，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昨天裴屿突然联系她，问她今晚是不是要去听音乐会，接着要走了她的票，还让她不要跟江雾白讲。

这摆明了是跟江雾白有关，苏婉其实并不想让他们多接触，但也没办法拒绝。

有种很对不起江雾白还有她家里人的感觉，但苏婉也没别的选择。

而他现在又不去了？

苏婉简直无语。

*

裴屿来到隔壁奶奶的房间时，她们正在聊江雾白家里的事情。

“她们都很好。”江雾白说，“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总得面对现实的。”她说话时，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但总不能说出来让奶奶担心。

晏和也没多问，只是面带些许忧愁的拍着她的手，她看着走过来的裴屿，又叫上孙晗，“来，陪奶奶活动活动。”

活动自然指的是打麻将。

江雾白逐渐习惯了麻将的玩法，也从中体会到了乐趣，还挺让人放松的，可以忘记一些别的事情。

晏和玩累去休息后，两人也离开了。

坐上车，裴屿问：“先回家，还是直接去剧院？”

“把我放在能打车的地方就可以了。”江雾白可不指望他能送她去剧院。

“我等下在剧院附近有事，可以顺路送你过去。”

“啊是吗，那麻烦你了。”既然顺路，那江雾白就没心理负担了。她问他可不可以放音乐，他点了头。

车辆在音乐中一路驰骋。但某个平时就经常堵车的路段，今天尤其的堵。

后面的车辆保持着远远的距离，不敢靠得太近。

本来很充足的时间，因为一直不移动，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江雾白频频打开手机看时间，还给苏婉发信息说自己有可能会迟到。

“前面是出什么事故了吗？”江雾白又一次放下手机后，看向裴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要不然你让我下车吧，我到前面去打车。”

虽说把他一个人留在停滞的车道里不太好，但真的快来不及了，江雾白并不想错过。

她刚一说完，前面的车便开始动了。

江雾白：“……”

裴屿也看了下时间，平静地说了声：“别急。”

前方的道路已经被疏通，车慢慢驶离了这条拥堵的路。前面确实是出了事故，经过那附近时，裴屿注意到江雾白闭上了眼睛，有些用力，小脸皱了起来。

裴屿换了一条车没那么多的路走，车速开到了最快，一路飞驰。

但尽管开的这么快，车也很稳。江雾白一开始有被吓到，但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车速，她暗暗心想，他的车技还真是不错。

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车开到了大剧院附近。

苏婉也正巧刚到，一下车，就注意到了裴屿的车。她走过去，看着从副驾下车的江雾白，好奇地探头看了看车内。和裴屿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苏婉顿时感觉自己一激灵。

江雾白关上车门后，又道了声谢，拉着苏婉的手往剧院里走。

苏婉很急，但还是在彻底远离了裴屿的视线后，才着急忙慌地问：“怎么是他送你过来啊？”

江雾白正要回答，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通知栏，是裴屿来的信息：[刚才的车祸没有人伤亡]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他的车早已消失不见。

苏婉问她“怎么了”，她没反应。

江洵就是因车祸离世，所以江雾白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那时她闭上了眼睛，令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有注意到。

他难道是在同情她？

说起来有些没礼貌，但他给她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个有同情心的人。

江雾白敲下回复：[谢谢你告诉我，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万幸，这个世界上没有又多出破碎的家庭。

迈巴赫停在离剧院一公里远的路边，裴屿看着她回复的消息，朦胧的情绪快要冲破皮肤。

心烦难耐，他打开音乐，舒缓的钢琴声却不但没有缓解他的烦躁，反而加剧了他后悔的心理。

他明明从不后悔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音乐停掉，车内恢复一如往常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