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哄[民国] 第2章 二

“老夫人，宋大夫到了。”

“哪个宋大夫？”

“就是仁安街回春堂那位，大少爷请来的。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您要见一见吗？”

“汝明？他什么时候认得大夫了？”

“有心就能认得，您前个儿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吗？昨儿家宴前还咳嗽了几声，想必大少爷听见了，就留意着放在心上。大少爷虽说整日里忙着生意，可是对您，总还是孝顺，您的事情没有说是不上心的。”

“汝明和汝新从小就没了亲娘，现在这个到底是后娘，隔了层肚皮。”程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掉眼泪。

“是了，大少爷和二少爷从小就养在您身边，对您自然是更孝顺亲近。”

二人正说话间，就看见程汝新从外面进来。

“奶奶，和崔姑姑聊了什么，怎么还哭了？都是孙儿不好，让奶奶见了就伤心。”

“你是一贯油嘴，偏偏还总不让人省心。”程老夫人见了自家小孙子，心不伤了，气却多了，“喝得烂醉，竟能起来，是个奇迹。”

“奶奶！您什么时候也和大哥学些阴阳怪气的新潮词语来呛我？”

“好了好了。”程老夫人到底舍不得真骂，“正巧汝明给我请了个大夫，等下叫他也给你瞧瞧。宿醉起来头疼，可不是好受的。”

“我就知道奶奶疼我。不过奶奶的病一向不是由周大夫瞧的吗？今儿怎么换人了？”

“正是呢。”一旁的侍女崔姑说，“不过大少爷请来的想必医术不会差。听说还是认识的朋友。”

程汝明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朋友？我大哥那个唯钱是问的性子，竟还有除了生意场外的朋友。我必得见见。”

“好好好。”

程老夫人笑着拍了拍小孙子的头，朝崔姑姑吩咐：“去前厅把人请来吧。”

程公馆是一座中西合璧风格的别墅，通道迂回，上下贯通，布局对称。外墙体以灰白色为基调，浮绘则多用橄榄绿和略深的棕色。大约是程家和洋人打交道的缘故，带了点欧洲古典巴洛克风格。

主楼的南面仍然保留了原先的小花园，是传统的园林景观：假山、花坛、小桥、流水，竟也十分融洽和谐。从二楼往下架了拱形的阶梯直通花园中央。

看病是个人私隐，前厅人多眼杂，二楼茶室相较之下就要安静多了。加之还有个露天的大阳台，不论采光还是视野，都是极佳。

程老夫人选择在这里见面，宋时安倒并不十分惊讶。

程汝新没想到来的不仅仅有请来的大夫。

程汝明是跟着这个大夫一起来的。

“宋兄？”

看清来人，程汝新瞪大了眼睛，“原来大哥请来的大夫是你呀。”

“怎么？你们认识？”程老夫人讶然。

“奶奶，宋兄是我朋友。必是大哥因为这一层才请了他来。他和大哥才见了两次面。”而且两次都是去抓我的路上。后一句程汝新没敢说出来。

二少的朋友，能有几个是良善之辈？怕都是些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一屋子的人听说宋时安是程汝新的朋友，脸色都微妙起来。

程老夫人脸上虽挂着笑，眼神却冷了：“你是汝新的朋友？申城的大夫我大都识得，怎么不曾听过你？”

青年大夫也不恼，全然一派温和模样，不卑不亢：“见过程老夫人。晚辈是回春堂的大夫宋时安。二少赤子心肠，真挚坦率，引以为友是时安之幸。不过今日，是应了程先生邀，给您请脉。”

这里的程先生，自然指的是程汝明。

是了，毕竟人是程汝明请来给她看病的。

青年身量算不得高，却很挺拔清俊，如松如竹，声音清亮却不失稳重，让人如沐春风。一身浅青色文人长衫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读书人的儒雅。看上去就十分讨长辈欢心，和程汝新那种爱玩的混不吝完全不是能混到一块儿的人。

反倒是要问问程汝新给他灌了什么**汤，好好一个青年沾上个纨绔。而且人家还当着你的面夸你家这个纨绔是赤子心肠。

“如此，那便有劳宋大夫了。”

宋时安有条不紊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取出脉枕，依例望闻问切。

“秋燥易犯肺，加之天气骤变，邪气侵袭，以致咳嗽。程老夫人素体阳虚，这个方子温和些。平日也可炖百合银耳羹或秋梨膏来润肺。还有几个药膳方子，时安也拟了附在后头。”

众人没想到这小大夫年纪轻轻，做事却很妥帖细致。

程汝明也没想到宋时安能做到这一步，一时之间也对她高看两分，几乎也要把人从程汝新狐朋狗友的名册里划了出去。

或者说，宋时安人前装模做样的本事，比先前那些酒囊饭袋好得多。

这样的，程汝明立时三刻反而不能拿人怎么样了。

“汝明，你请来的这位宋大夫很好。”程老太太就算先前再有微词，也不得不赞一句。

“自然，不好的，我哪敢带过来给您看病？”程汝明一向不苟言笑，对着程老夫人说宋时安，却难得露出孙辈的俏皮话。

宋时安又给宿醉刚醒不久的程汝新另开了方子，一并交给程老夫人身边的崔姑姑，便礼貌告退。

此时天上开始飘雨丝。

“呀，下雨了，我得去送送时安。”

程汝新拿了伞就要往外去，被程汝明一把拦住：“人都不清醒，还想顾着谁？”

“是呀是呀，宿醉才醒，要是再沾雨气受寒就更不好啦。”崔姑姑也跟着说。

“那，大哥，你替我送送时安。”

程汝新眼神焦急催促着，程汝明看了他一眼：“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

“时安不一样的。”

一口一个时安，到底哪里不一样。

程汝明不是不知道，如今不比早些年，思想开放了。同性相恋也不是什么顶稀奇的事情。可是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是喜爱姑娘的。

怕就怕有人故意把他往其他地方带。程汝新又是个一向没心眼的。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时安从二楼茶室出来，沿着阶梯式的拱桥往下，就到了小花园。

程家入住这里七八年，无论外面的墙体还是内室的装饰基本都翻新，几乎让人认不出原先的模样。只有这个小花园，大约是真的精致，被完完全全保留了下来。

花园南立墙边扎了一个高大的秋千，上面爬满了紫藤。这个时候紫藤花已经凋谢了大半，秋风拂过点点黄叶，显出裸露的枝干。

记忆里顺着石子路走两百二十一步就到了程公馆后门。

不过，这一次，宋时安发现走了两百步不到，她就已经在后门口了。

果然，人长大了，有些东西就变了。

程汝明拿了伞跟出来，很快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青年：“宋大夫住哪？下着雨，我送你回去。”

隔着朦胧雨丝，宋时安的神情又像隔了一层渺远的纱，让人看不太清。

“程先生事务繁忙，不必送了。我带了伞的。”

“刚刚在茶室里，老太太说要留你用饭你不应。总要送送你。”

“贵府盛情，时安却难以承受。”

“程先生。”靠得近了，宋时安一双极黑的墨玉眼直直地望过来，望进程汝明的瞳里。

“程老夫人只是寻常咳嗽，程先生邀请我来贵府上，原本就不是来让我诊治的吧？我又怎敢在贵府上用饭？毕竟医者不自医。”

青年一向温和，即便是方才程老太太那样说话都没有表现出恼怒，现在对着程汝明，反倒句句带刺了。

“原来宋大夫也是有脾气的。”

“程先生，若我说，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不仅有脾气，我还睚眦必报，你当如何？”

“那宋大夫预备怎么报复我？”看着眼前露刺的人，程汝明突然又回想起初见宋时安的场景。

是了。这个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兔子。

“我哪里敢报复程先生？”没想到眼前的青年突然凑近，程汝明甚至可以看到这人的长睫，“像程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我巴结还来不及呢。”

等程汝明回过神，青年已经走远了，隔着雨雾，只留一个模糊的背影。

雨丝顺着秋风飘进了程汝明皮衣外敞开的领口，丝丝凉侵皮肤，让人心头一震。

巴结他吗？

那不妨就给他一个机会。

他倒要看看，这小大夫，要怎么巴结他。

程汝明看着花园落了满地的紫藤花瓣和今秋新开的金桂，忽然想起宋时安给他的药膳月饼来。

那月饼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随意搁在了车上，放到中秋都过了，他也没吃一口。

从刚见面，宋时安就在巴结他了。只是这小大夫神情自然，仿佛好友之间惯常的关心，让人一时之间忘了这一层。

至于自家那个二傻子程汝新，就更没有什么脑子想这么多弯弯绕了。只怕被人卖了还要帮着点钞票。

程汝明作为商人，一向在商言商，讲究等价交换，投资回报。

既然是要巴结，光送几块月饼怎么行？

程汝明：我这人一向讲求等价交换。你既要入我程家的门，总是要拿出点诚意的。

宋时安：程先生说这话，有歧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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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