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是南胤皇室后人,想要复国不成?”李相夷抬眼看向漆木山。
漆木山咽下口中醇香又辛辣的酒,微微摇头,“他或许是想要复国,但他不可能成功。”
见李相夷疑惑,漆木山看着李相夷,露出一个笑来,“因为真正的南胤皇室后人,那位萱公主和芳玑王的直系血脉之后,是你。而单孤刀只是我当时找到你时,顺手一起带回来的,一个路边普通的小乞丐罢了。”
“那些人找错了人,把单孤刀当成了真正的后人,现在想来,应该凭借的就是他手中的那枚玉佩。我记得那是你父亲曾经带在身上的,上面的图案并不常见。”
在李相夷的疑惑和震惊中,漆木山讲述了过去。他当年受李相夷父母之恩,后来他收到他们家的传信赶来的时候,晚了一步,他们家已经被盗匪灭了满门。李相夷和他的亲哥哥流落街头。等漆木山辗转多日,找到他们兄弟时,李相夷的亲哥哥李相显已经病故,在李相夷身边的只有已经因为收了伤正在发高热的单孤刀,而李相夷叫着他哥哥,跟他关系很好,单孤刀身上还有李相显的那枚玉佩。那枚玉佩是李相显身前送给单孤刀的,为的是让单孤刀能照顾李相夷一段时间。
李相夷蹙眉仔细回忆幼年时的记忆,经由漆木山的讲述,已经模糊甚至遗忘的记忆缓缓被唤醒。
眼见李相夷从苦思茫然到惊愕、醒悟、怅然,漆木山知道李相夷童年那些记忆已经被他想起来了。“带你们回来后,单孤刀伤好退热后就忘了过去。那时候看你们俩相处和兄弟也没有二样,他也确实有照顾你的意思,所以才将他一起收做了徒弟。你那时年岁小,不记事,所以不知道这些过往很正常。”漆木山安慰道。
“原来,是我记错了。”李相夷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牵着自己手,真正拼了命也要抢了馒头来给自己填肚子的,一直拼命护着自己的,原来是自己的亲哥哥李相显,不是单孤刀。
李相夷闭了闭眼,转头看向那个木盒,“这上面应该也是南胤文,还带有自毁装置。看来里面的东西至关重要,也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个密码锁,天干地支。
天干地支,李相夷看向刚刚那最后一张纸上写的字,然后伸手缓缓拨动锁。
结果,壬申年戊申月庚申日庚辰时,这就是正确的开锁密码。
打开后是一封信,附有译本一份。
这是萱王妃写给南胤术师的信。里面写了萱妃被骗后与芳玑王一起身陷囹圄,复国失败,让术师去城郊接应儿子。还提及了金玉黄权四人。
李相夷沉默了很久,抬手拆了酒坛的纸封,举起酒坛一口气喝了小半坛。
第二天李相夷跟着漆木山回了住处,然后在单孤刀童年时的床下发现了一个小箱子,里面都是李相夷小时候送给单孤刀的礼物。每一件都是坏的。
李相夷一件一件拿出来,回忆着下山前的那些记忆。直到看到了箱子最底下刻着又被狠狠再上面划掉的“×”号的一个个“李相夷”。
这一瞬间,李相夷再也欺骗不了自己,单孤刀真的是一直在恨自己,恨师父,想要自己死在东海之战,还想要害死师父。
之前一直都以为这些东西是师兄不小心弄坏后小心收藏起来的,现在再看这些坏掉的东西,都是被人故意弄坏的。那把玉柄小剑是他刚刚喜欢做东西的时候自己做成后送给单孤刀的。这把小剑剑刃是断裂的,这是被人硬生生折断的,压根就不是曾经单孤刀说的意外摔断。
李相夷缓缓放下箱子,慢慢红了眼框。随着泪意泛起的是心口逐渐升腾起来的怒火和恨意。伤心难过,有,但不多。
李相夷重情重义,桀骜不驯,却并不傻。
拨开云雾见青天,李相夷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东海小渔村。
“叮,单孤刀的完美师兄光环彻底破碎。”
系统提示音接连响起。
“未检测到剧情力量波动。”
“无异常。”
林蓉微微一笑,“很好。可以准备收拾东西了。”
云隐山。
“徒儿?”漆木山正巧这个时候拎着酒进来找李相夷,就看到李相夷抱着那个小箱子神情悲伤。
这一瞬间,晚春的阳光照在李相夷的身上,使得李相夷就好像那冬日里不堪风雪被暴雨扫落枝头,被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破碎却又未曾沾染尘埃的红梅。
漆木山缓缓走近,看到了那个箱子,也看到了那箱子底部刻得是什么。漆木山叹了口气,把被李相夷拿出来的那些东西都一股脑放回箱子里,然后关上箱子,把箱子随意往那小床下一塞。
“现在想来,或许他在听见我重伤失踪前还在找他尸体的消息,都在笑我蠢吧!”
漆木山叹息一声。
接下来,李相夷在云隐山呆了两天,也醉了两天。
两天后一早,李相夷换上一身新衣,带上少师剑,准备再次下山。
对此,漆木山毫不意外,只道,“万事以你自己安危为先,我们还等着你回来,等着抱徒孙呢,记住了吗?”
李相夷提着雪亮的少师剑,面容依旧年轻俊美,可面上的神情,漆木山知道他已经蜕变,骨子里不改昔日相夷的锐不可当,桀骜不驯,眼中已经褪去那几分隐约的出世超脱之意,有了鲜活的人气。
李相夷走下了神坛。
谁说神仙坠下神坛就是毁灭,神仙临凡也可以是历劫炼心。
漆木山偏爱李相夷,除了报故人之恩和李相夷心性天资聪颖,孝顺懂事之外,就是因为李相夷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纯粹的赤子之心。
李相夷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嗯,”李相夷轻轻应了一声。
四月初二,云隐山界碑处。
“下次回来,我一定带上好酒好菜。”李相夷抬手扬了一下漆木山的同款酒葫芦,脸上挂着笑容,提着少师剑,身边是一匹白马,白马的马鞍上挂着包袱行囊,恰似当年初次下山之时。
当年的高马尾,神采飞扬的少年,不过五年就历经磨难沧桑。曾经少年恣意的张扬,都已化作现在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那把少师剑也被李相夷特意用布裹了起来。
李相夷一改从前张扬华丽的风格的装束,一身素麻外袍内搭着淡蓝内衫,朴素但依旧精致整洁的衣服,头发半扎半束,端端正正地插了一支铜质双莲蓬发簪。衣服换洗过,下山前又换回了刚回来时穿的这一套。漆木山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在这临别之际,漆木山在路口将一枚雕刻成莲花的玉佩交给李相夷,“亭亭净植,不蔓不枝,也很好。相夷,无论怎样,你是为师最满意最骄傲也是最喜欢的徒弟。名字什么的无所谓,我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单孤刀,从他欺师灭祖开始,他就不再是我的徒弟,来日相遇,你不必顾及我和你师娘,随意处置就是。”
李相夷笑着应了一声,手上将玉佩接过来轻柔地抚了抚,然后将玉佩挂在了腰间,又理了理下垂的流苏。
“师娘已改了这阵法,你下山后,就会开启大阵封锁这片连绵群山,云隐山只会终年雾罩云隐,没人能找到这里。那白眼狼更进不来。你放心就是。”芩婆站在漆木山身旁。
李相夷点点头。
他们默契地对李相夷是怎么被人穿过重重阵法送进漆木山的院子里的事避而不谈。他们也猜到了是谁送李相夷回来的。
几日后,刘如京住的房子,来了一位故人,正是李相夷。
刘如京正在一家镖局里给人做护卫,手里也带了一帮兄弟。他在这里距离东海不远,是李相夷特意吩咐过的。他自己一个人住。
李相夷带着蒙着面纱,牵着白马敲响了刘如京的门。
刘如京一眼就认出来来人是李相夷。见李相夷这个样子,立刻开门将人迎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
迎李相夷进入内堂书房。刘如京这才一脸恭敬地行礼,对着李相夷就单膝下跪,被李相夷一把扶住。刘如京看着李相夷,脸上尽是激动和担忧,“门主,属下可算等到你了!”
十一月下旬,刘如京来找李相夷,说是有大事禀告。
“门主,属下前几日发现四虎银枪之一的啸天虎在搜集情报,我就是一直负责分坛据点搜集江湖情报的,可他却跳过我行事,我担心他对四顾门有异心,于是我悄悄跟踪过他几次,但昨天却发现是二门主命他还有其余三虎一起做此事,”刘如京顿了顿,接着道,“老实讲,我觉得二门主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但是昨晚,他就把我叫过去。”
“二门主说他担心金鸳盟暗中支持南胤复国大计,危害中原。也是他告诉我,虽然南胤在百年前就已亡国,而且现在也早已改朝换代,但南胤一直以来都未曾亡过复国之心。他们这么多年来,陆陆续续往中原派了很多人。最要紧的就是这四个人。他们是南胤富商,从南胤国带上了无数的财富和四样法宝,据说有一件有毁天灭地之能。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这四个人始终没有出手,而是留在了中原,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后裔。二门主说他想阻止他们。”刘如京道。
“我师兄是怎么发现金鸳盟勾结南胤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李相夷皱了皱眉。
“属下还在找懂南胤文的人,还没找到人来破译,二门主就出事了。”刘如京摇摇头,“至于二门主怎么发现,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此事的,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你继续说。”
“二门主发现了金鸳盟与南胤的勾结,于是悄悄采取行动打算顺藤摸瓜找出这四个人的后人,可惜只找到了这四个富商南胤的名字,却无法找到他们后三代的家世。”刘如京叹了口气,“想必,二门主也是在寻找这四个人的下落。”
李相夷想了想又问道,“那名单何在?”
刘如京道,“二门主写下来给我看过之后,便烧毁了。我想帮二门主阻止南胤复国,所以回去后就把名单默了下来。可惜我只记住了其中一个。”
刘如京从怀里掏出折好的纸,递给李相夷。
李相夷接过来看了一遍。
“这份名单你先收好,不要弄丢了。你继续找,看有没有人懂南胤文的,查到了金鸳盟支持南胤复国的证据后,我们把证据连同这个名单一起递交朝廷!”
“是,门主。”刘如京躬身应下。
刘如京将李相夷想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他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门主,刚刚收到消息,乔姑娘一个月前将肖紫衿赶走,还放出消息,她已与肖紫衿和离,他们从此一刀两断。”
李相夷听了也只是沉默了一下,“以后他们的消息不必告诉我了,他们已与我无关。”
“是,门主。”
几日后,李相夷从刘如京那里匆匆赶回小渔村的时候并不意外地发现原本矗立着那座小楼的地方,现在空空荡荡,好像根本没有出现过。
林蓉果然拖着那座新建好的小楼离开了。李相夷打开那个小木屋的时候,里里外外转了一遍,还和他被迷晕送走前一样。唯一的变化是屋外的菜长大了两圈。
和林蓉一起在这小渔村里生活了两个月,他已经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人生活。平日里和林蓉打打闹闹,斗斗嘴,养着那只大白狗,那只老鹰,打渔、晒网、种花锄田、钓鱼、晒晒太阳、整理整理药草,忙碌又悠闲的生活。整天想得是怎么填饱肚子,想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时不时为买糖买酒的几两钱而烦恼。普通百姓的生活,安稳又平凡。可就是这样平静的幸福日子,其实许多百姓家庭还求而不得。
李相夷关上门,和村里的人打听到林蓉离开已经有七天,算算日子,就是他下山的那天。
几乎是刚送完他回来转头就收拾东西走人。李相夷一边想着林蓉为什么这么急得离开到底是为什么,又会往哪里去,一边马不停蹄地提剑上马催动马匹赶路。
两天后的傍晚,小楼停在乡野路边。林蓉正在不远处逗狗玩。
“簌簌,”树林间枝丫树叶不同于通常被风吹动的动静,那是有人用轻功踏空而来时穿过树林时带起的风引起的。动静来处的方位瞬息变幻,听不清来向,听不见踩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