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十四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在幽州府尹剿匪捷报频传的八月,除皇帝下旨为秦王姥和皇长男赐惛外,还爆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七皇子风晴好非皇室血脉。
皇帝宽宏大量,念其年幼无辜,派往幽州剿匪戴罪立功。
城门外,风晴好白衣胜雪,骑一匹白马,回望自小生活十数年的京城,心中思量万千。
“姑娘,大女儿志在四方,你总有回来的一天。”押解,不,保护她的侍卫头头劝道。
说是流放,其实皇帝暗地里另交待了其她任务,任务不易,可她对自己有信心,自是相信有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只是还想着再见那人一面罢了。
罢了,等她回来再见,亦是一样的。
“你还真是一刻都不愿多等啊!”
秋末时分,离别之时,本该是离愁满天,但风晴好却绽放出一抹真心的笑来。四个护卫互相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随姜嬴走到一旁。
风守青面有菜色,走到风晴好面前,淡淡和她对视。风晴好思绪万千,欲言又止,最后只打趣道:“以后没有我相陪,你还是尽早克服了这个晕风行术的毛病才好。”
“就这?”风守青扬起眉毛,对她的避而不谈很是不满。
风晴好滞住,她还未做好与她交心的准备。
“算了”,秋风骤起,风守青眯起双眼,微微侧身躲避着卷在风中的灰沙。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正是姜嬴分给她们的护身符,“真是的,去幽州连师姆的护身符都不带,遇上了那群没脑子的土匪,到时有你好受的。”
风晴好踌躇地看着那块玉佩,它由上好的白玉打造而成,中间镂刻出一轮弯月,因为月亮中输入了师姆的力量,于是冬暖夏凉。玉佩上的坠子是善编织的一位姊妹打的,她们姐妹几人,人手一份,只颜色不同。她的那份,是青色。可是她已经不是七皇子,所以刻意留下了玉佩,没想到风守青竟会亲自给她送来。她犹豫地站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风守青将玉佩强硬地塞进她怀中,“拿着吧,你虽不是姨母的亲生女儿,但仍旧是我的同窗,我的同伴,更是,我的姊妹。”
只是......姊妹吗?风晴好动作一顿,收下了玉佩。
“晴好”,风守青望着她的脸色,正色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是姐妹、亲人和家人了。”
所以何必还要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去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呢?我们早就是比爱人更亲密的家人了。风晴好读懂了她的未竟之意。秋风带着落叶在她身边打着转,似乎是惋惜,又是哀叹,叹息她没有说出口的情意。
于是她笑笑,正正衣冠,摆袖告别,“太子殿下,我们来日再见!”
风守青本有不少叮嘱,到头来也只汇成一句万事小心。
“我晓得了!”风晴好潇洒地翻身上马,“毕竟我还欠着你不少钱呢!”
这个人,真是的,风守青摇头淡笑,驻足望着马儿蹄子扬起的滚滚灰尘,面目肃凛,喃喃道:“希望你能想开吧!”
风晴好离去后,宫内的生活仍旧继续着,只是没了组局出宫玩耍的那个人,所有人都有些沉闷,亦对远在幽州那人存了多少担心。还好秋收过后,幽州州府连上三份捷报,幽州匪徒和剿匪军经过几次交手,已然溃不成军,年前剿灭有望,风守青姊妹几人,才微微放下心来。
皇城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飘下来的那天,正是风卿卿出嫁的日子。
皇宫华贵的檐顶,此刻已浅浅铺上了一层白雪,风守青穿着一身锦绒长袍,看着浓粧艳抹满头珠翠的风卿卿一步步走近,拜别母皇,不由想到了远在幽州的风晴好。幽州地势更偏北些,多林多山,京城尚且冷成这样,幽州那还得了。偏偏那该死的风晴好自离开京城后,一封信都不曾寄予她,让她想了解她的现状,给她送点东西过去,都找不到门路,真是讨厌。
出神间,一股浓烈的香气拉回了她的思绪,是时下京城闺阁男子中最时兴的玉梅凝露香,她皱眉,这是将衣物熏了多久的香笼?根据传统,今日该是由她将风卿卿背上花轿,看着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欢喜的风卿卿,人生头一次,她对这位胞兄产生了一丝不耐和厌恶。
但到底是他的大好日子,风守青敛住不耐,将熏到她窒息的风卿卿背到喜轿上,目送他一路远去,随后带着众姐妹一同去秦王府上吃喜酒。
第二日听说秦王找了好几个小飞贼闹洞房,直把她皇兄闹得差点再次跳河。然嫁出去的男人泼出去的水,别说风守青不愿管,纵使她想管,也没有什么正当理由。更何况,就连母皇那边听说了此事,也只轻飘飘地评了句“卿卿未免太不识大体”,那她就更没有管的必要了。
——
“青姐,我今日跟着巡防军巡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青姐?青姐!你听到我说的没有?”
“青姐?!”
“啊,什么?”风守青回过神来,柴火中的烤红薯重新浮现在眼前,还有烤红薯傲视其她谷物的香气。
风永熙用火钳夹出一个烤红薯,拿在手中,被烫的手足无措,龇牙咧嘴一番,终是承受不住,将它扔在柴堆上放凉,“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想什么,我在放空。”风守青的声音有些恍惚,让风永熙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一分心疼和九分幸灾乐祸。
年关将至,朝堂上的大臣都陷入了一种名叫年终总结的文书地狱之中。风守青身为太子、国师的学生、当今圣上寄予重望的女儿,多重身份加身,更是首当其冲,在同繁杂的文书工作的搏斗中“向死而生”。
“你们也太惨了”,风永熙大方地将她放凉的烤红薯剥了皮塞到她手里,“还好我去了巡防军,每日只要跟着出去巡逻再写个巡逻报告就行了。”
“唉!”风守青哀叹一声,“今日不知为何,师姆们的情绪有些低落,连工作的效率都降低了。”
“啊,莫不是,师姆们听说了大皇兄闹出来的事了?”风永熙又扒拉出了一个烤红薯吃得正欢。
“大皇兄,他又犯什么事了?”
“青姐,你现在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那秦王姥在外面养了一房‘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你知道不?”
“不知道。”风守青惨淡闭眸,“我最近天天泡在奏折、总结、评语、师姆来年的教案之中,就连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地都是形状各异的,飞在空中的文字。”
正说着,另一个去了狱刑司的妹妹精神恍惚地走进御膳房,口中喃喃自语:“饿,我好饿,快给我肉吃。”
“肉是没有了。”风永熙从火堆中扒拉出几颗栗子来,吹凉了塞进饿到恍惚的姐妹手里,并且再次暗自庆幸自己选择去巡防军学习,“栗子倒是有不少,还有棉花糖,要吗?”
“要。”她答得毫不迟疑。
“吟沧,今晚没吃饭吗?”风守青掰下半个香喷喷的烤红薯给她。
“嗯,在跟大皇兄扯皮”,风吟沧戴上了痛苦面具,“他非说玉烬公子是敌国忓细,他惩治他是为国除害。”
完全没赶上趟的风守青:??谁?
风永熙正把姜嬴做的棉花糖往筷子上穿,一听到风守青的疑问,兴奋地直接把棉花糖戳到了她面前,“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秦王姥养在外面的‘柔弱’外室。今天大皇兄上门去找他麻烦了,大冬天直接把人衣服扒了倒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时不时还往上泼一盆冷水。啧啧啧,我以前以为大皇兄顶多小肚鸡肠了一些,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要不是那外室身边的男小厮机灵,找机会跑了出来,遇见我们巡防军,他估计就死在他手里了。”
风永熙一边摇头,一边把穿好了的棉花糖放火上烤,“那外室少说也被吊了整整两个时辰,你们是没看见,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换上寿衣立马就能入土为安了。不过我看他外貌也就一般,年龄似乎也不小了,听边上的姐妹说还是伎馆中的伎子,没想到秦王姥的口味竟如此独特。”
风守青闻着棉花糖的香味,肺腑内食指大动,从风永熙手中接过一根棉花糖,漫不经心地道:“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她对于衣服,品味独特些又有何妨。却不知大皇兄伤了人,该如何处置?”
风吟沧道:“现下先打了二十板,拘在了牢里。大皇兄这一出,原是正室打外室,本占着理,可他又是差点闹出人命官司,又是造谣玉烬公子是敌国忓细,不罚不行。后续刑罚如何,还得看那个玉烬公子能不能挺过来。”
“那玉烬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风守青剑眉一挑,对这位俘获了秦如嫮一颗心的男人很感兴趣。
风永熙鼻子皱起,“是啊,那究竟是什么人啊?我今日见他长得也不好看,年纪也不小了。”
风吟沧填了肚子,长出一口气,“如你所说,那人就是个伎子,玉烬公子是他的花名,原名叫罗玉,在神降前还在宫里当过差呢!”
“罗玉?”风守青吐出两字,拳头握紧。
“啊,对对,青姐你认识他,不对啊,我们不都是神降后生人吗?”
她当然认识他,在楚安易的记忆中,这位罗公公可是僖宗身边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据他自己说,年幼时受过她母亲的一馒头之恩,所以平日里对她,不,对楚安易颇为照顾,包括但不限于,把处处和她不对付的晴好卖去青|楼。那个人,风守青狠狠扯下一块红薯皮,似乎还对母亲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意,真是,让人恶心。
“那外室现下在哪?”她问。
风永熙答:“自然是被秦王接进府中了,能不能活过来还不知呢。”
最好是就这么死了,若是活了过来,风守青嘴角一沉,那等她度过了这个文书地狱,自是要让他一番好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千岁千岁千千岁(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