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岸边,潮水退去后,沙滩本该只剩下黑色的寂静。可今晚无尽的黑夜里,多了一道孤独的人影,还有一道歪斜的足迹从防波堤延伸至潮线,在月光下泛着潮湿的微光,像一道尚未凝结的血迹。
徐行从连安海的最西边开始,一路向东走。没人知道,这个平时忙得脚不沾地的重案组刑警,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漫无目的地徘徊。他的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碎片上。徐行的左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本该有他的配枪。三天前结案时,他把枪和警徽一起锁进了证物科003号柜——和父母案件的卷宗放在同一个铁柜。
突然,他停了下来。
月光碎在浪尖,银色的光斑随波浮沉,时而聚拢,时而溃散,像被撕碎的梦。徐行抬起头,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被夜色浸透,目光投向远处——天与海在黑暗中交融,只剩下无尽的黑,和更深的黑。他的眼神空洞,倒映着同样的深渊。
连安海的海岸线很长,而他已经走了一半。
徐行缓缓坐下,沙粒冰凉,渗进他的指缝。他望着海面,低声呢喃:“……好远啊。”声音轻得几乎被潮声吞没,“爸妈,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喉咙发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胡乱抹了把脸,可泪水还是止不住。
"法律上有个词叫'诉讼时效'..."他突然笑出声,指节抵住颤抖的嘴唇,"多可笑,我亲手给父母案子的真凶做了不在场证明,有效期是...整整十一年。"
胃部突然痉挛,他弯腰干呕起来。等喘过气才发觉自己在笑,"活了二十三年...我竟然用十一年时间,每天对着镜子练习怎么对范榭笑。"手指深深掐进沙里,"他夸我眼睛像我爸的时候,我还觉得...觉得高兴。"
夜风裹着咸涩的海水气息扑来,徐行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掌心。这是这个月第二十七次,他在同样的时间来到这片海岸,对着无法回应的大海倾诉自己的绝望。每一次,他都是一个人,哭到精疲力竭才离开。
但今晚不一样。
哭够了,徐行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回去。他依旧坐着,直到潮水突然变得汹涌,浪花拍打在他的脚边。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背,他慢慢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盯着不断逼近的浪潮。
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解脱般的向往。
“……原谅我,就这一次。”他轻声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真的……太累了。”
海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一样,继续向前走。浪花推挤着他的膝盖,阻力越来越大,可他只是麻木地迈步。风声、潮声、浪声在耳边轰鸣,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但已经不重要了。
海水漫过胸口,寒意骤然锋利,像无数双手拉扯着他。他强迫自己放松膝盖,任凭腥咸的海水灌进作训裤。盐分刺痛眼睛,视线模糊成一片。可他的身体仍在向前倾斜,仿佛深海之下有什么在呼唤他。
最后一步,脚下陡然悬空。
——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