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城南学院的苏院长站在流云阁的高台上叫了自己的名字,沈明礼没觉得荣耀,只觉坐立难安,要想知道他为什么坐立难安,就得细说两人关系。
沈明礼是城南学院对头,城北学院的学生,他的老师是城北学院的院长李恒心,而好巧不巧,李恒心和苏院长称得上是宿敌,两人从小比到大,小时候比成绩,长大了比家庭,当了夫子后又开始比学生,甚至就连谁又长胖了都要比。
两人的比较在三年前有了比较明显的胜负,因为上一任状元是苏院长的学生,李院长的学生却连前三甲都没混上,这让李院长自觉丢了大脸,好几个月都不愿意出去见人,而苏院长则趁机开了九次宴会,次次给李院长发帖请他。
李院长一次没去,直到沈明礼以第一名的身份考进城北学院,又展现了无与伦比的实干精神,李院长的背才又挺起来,才又出去参加宴会,还热衷把沈明礼带上,让他当众展示他“百科全书”的能力。
沈明礼和苏院长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的,李院长最爱的就是把沈明礼带到苏院长面前嘚瑟,问苏院长手底下有没有比得过的弟子,所以沈明礼和苏院长虽然见过许多次,但两人的关系实在是不亲近,他也算得上所有城南学院学子的敌人。
因为这两点原因,像苏院长举办的这种城南学院内部的举子交流会,平日里沈明礼是不会来的,可这次崔艳劝他来,他不忍心拒绝崔艳的好意,希望崔艳开心,于是他主动来了。
来了之后,沈明礼找了个角落猫着,想着自己安静听听就好,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
可他实在低估了自己在苏院长心中的地位,苏院长在人堆里一眼就看中了他,还大庭广众之下点他的名,让他站起来讲两句。
发现了苏院长的恶趣味,沈明礼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也只好站起来,迅速的在心里打了个腹稿。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一个尖锐的男声打断,对方不怀好意的调侃道:“沈明礼,我听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争女人,这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沈明礼脸色一黑,他转身望向男人,发现他并不认识对方,可对方眼里却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敌意,他便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了,而对方的话,更是直接把他贬低成了行事无端的浪荡子,也贬低了崔娘。
对方显然觉得这是他的耻辱,故意说这话来让他为难,但沈明礼却并不这么觉得,他冷冷的直视对方道:“昨天,我的确在许多人面前向崔娘求爱了。”
那男人见状冷笑一声道:“一个抛头露面的浪□□人,沈明礼你居然也看得上,你们一没有父母相商,二没媒人作礼,无媒苟合,实在是鲜廉寡耻。”
他若是只说自己,沈明礼不会在乎,可他话里话外贬低的人是崔娘,这让沈明礼的脸瞬间沉了下去,他虽然温和,但绝不懦弱,他双眼幽深的盯着对方一一反驳道:
“其一崔娘秀外慧中,才智双绝,她以一女子之力撑起崔家客栈,称一句女中英豪都不为过,可你鼠目寸光,小肚鸡肠,对妇孺毫无怜悯之心,看不到崔娘的努力,却用你所谓的礼法审判她,抹黑她,我耻于与你这样的人为伍。”
“其二我与崔娘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越轨的行为,昨日我的确因为崔娘被人欺负,失了理智,行事过于鲁莽,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崔娘表达了我的爱慕,我并不后悔,也不羞耻,只因我句句属实,崔娘实乃秀外慧中,才智双绝的女中英豪。”
说完这两段,沈明礼也没什么心思做什么发言了,他举起桌上的茶杯,朝屋子里的众人敬了一杯,大口喝下后,便有礼的和苏院长告别,大大方方的离开了宴会。
苏院长看着他挺拔如白杨的背影,暗暗磨了磨牙,心道:还真是让李恒心捡了个好学生,虽说在感情上确实行事鲁莽,但面对众人的调笑羞辱,他却并不畏惧,反而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作风风流,但行事坦荡,这正是时人最追求的君子模样。
今日这一番话传出去,这大半个京城的小姑娘恐怕都要把芳心落在他身上了。
沈明礼走出流云阁,面上的薄红被风一吹,慢慢的消了下去,他的理智也慢慢回归,他摩挲着手指想:昨日是他太冲动了,只想站出来替崔娘挡着林深,却没想到那番话对崔娘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恐怕流言已经开始传起来了。
沈明礼抿唇想:他得去和崔娘道个歉才是,还有这些流言,他也该早点提醒崔娘,和她商量个对策,他惹出来的事,总不能让崔娘去解决。
沈明礼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想明白后,便迈开步子往崔娘的客栈走,可他又担心此时回去还会撞上林深,想了想,还是转了个方向去了李院长家,他闹出这么大的事,也该和院长说一声,道个歉。
自从前几年他的家人都去了之后,都是李院长在照顾他,称呼李院长为他的父亲也不为过。
如今他闹出了事,怎么也得去安抚住他亦师亦父的李院长。
沈明礼心里这么想,但脚步却越来越慢,从刚开始的正常速度慢慢变成了踱步,他略带苦恼的想:怎么去和师父承认自己的错会让人这么紧张,他刚刚骂一屋子的人也没觉得紧张啊。
沈明礼心里正苦恼,突然右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他转头就想看看谁这么讨厌,可并没有找到人,他心一惊,可下一秒对方从他另一边冒出来,笑嘻嘻的开口道:“沈公子要去哪?”
沈明礼转头看清是林深,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对林深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这人先是欺负他的心上人崔娘,现在又对着他做这种幼稚的恶作剧,实在是,实在是太纨绔了。
沈举人不屑跟这种浪荡纨绔货一起玩,于是接下来的路,无论林深怎么缠着他问他要去哪,沈明礼都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眼睛瞪林深。
但他完全不知道,他这一番行为在林深眼里完全变了个意思,林深只觉得和他闹别扭的沈明礼很可爱,睁着乌黑大眼睛水汪汪的瞪他的沈明礼更可爱,二十五岁的沈教授脸上可不会有这么多表情,眼睛也没有这么水润。
沈明礼觉得自己的讨厌已经表露的十分明显了,可京城赫赫有名的风流小侯爷林深却似乎一点都读不懂眼色,一直嬉皮笑脸的缠着他,甚至路上遇到卖小零食的,还会问都不问就买了塞他怀里。
沈明礼不想要,可他是个珍惜粮食的性格,林深塞他怀里,他不想接,可又担心动作大了,把零食掉地下,导致浪费,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拿着零食,试图把它们扔回林深怀里。
可他一个小书生又怎么可能是林.特种兵.深的对手,对方随便扭两下,就能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又怎么可能顺着他的意把零食拿回来。
就这么来回推拒了三次后,沈明礼放弃了,他不得不开口说话道:“君子不食蹉来之食,这些东西我不要。”
他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疾言厉色了,但林深面色都没变一下,甚至还很好心的帮他指了个方向道:“你要是不要就送给那些小孩子吧。”
沈明礼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了一群衣不蔽体的小孩正在墙角边上跪着,面前摆了一个破碗,他们都很安静,没有吵闹,没有说话,只是在别人扔下一个铜币的时候,会一起磕头。
看到他们,沈明礼想要把食物扔林深脸上的手就顿住了,他叹了口气道:“京城的流民越来越多了,官府怎么还没商量出个章程,管管这些流民。”
林深从鼻子哼了一声,他拥有原主的记忆,知道京城就没想过要安置这群流民,上面的皇帝贪得不能更贪,把国库看做自己的司库,恨不得掏干国库的每一粒米来给自己建个新宫殿玩乐,下面的人自然有样学样,能拿多少拿多少。
沈明礼长叹一声,他是个善良的人,每次看到流民都会于心不忍,可他也读过书,知道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在没有当官之前,是无力救助他们的。
他只能期盼自己早点当上官,早点为这片土地尽一份力,早日让这些人不要在京城的大街上讨饭磕头,衣不蔽体,朝不保夕。
沈明礼将手里的零食都散给了在墙角下乞讨的小孩们,不愿占林深的便宜,他散零食的时候,还郑重其事的指着林深道:“这些东西都是小侯爷给你们买的,你们得谢谢他。”
林深对他的小算盘一清二楚,可他不喜欢沈明礼和他算的这般清楚,于是他凑上前道:“东西是我买的,但沈教……”下意识的,他叫出了沈教授三字,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改口道:“沈公子却一定要送给你们,所以你们要谢还是得谢沈公子。”
沈明礼瞪了他一眼,站起身道:“东西是小侯爷买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孩们望望他,又望望林深,不敢轻举妄动,但又不敢什么都不说,就一直磕着头说谢谢。
沈明礼不愿平白受他们的好意,更何况,他总觉得他们的流浪有他的责任,就更不肯受他们的礼了,揉了揉他们的头以后,闷不吭声的离开了。
林深懂他的想法,理解他的柔软,明白他的志气,所以更为他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