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愧疚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并不是个擅长反省自己之人,年龄小的时候就常被父亲骂:仗着自己聪明,不知反省的混蛋。
林深大大方方的朝原主的祖母和母亲问好,接着又理所当然的反客为主道:“祖母,时候不早了,先坐下用膳吧,有什么饭桌上说,这菜再不吃就凉了。”
他这一番话让特意把他找过来教育的婆媳二人都镇住了,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林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用早膳是祖孙三人心照不宣的约定,每次原主在外头做了什么让家里丢脸的事,祖母就会派人去把睡懒觉的原主叫起来,让他奉菜倒茶,再唠叨他一阵。
也是因此,原主一听到祖母叫他用早膳就烦,根本不可能有林深的好脾气,当然也不会和林深一样,大大方方的问好,甚至反客为主的坐下用膳。
林深知道自己和原主不同,必然会引起怀疑,但他本就没打算扮演原主,而且人向来是越怕暴露就越容易暴露。
林深大大方方的坐在饭桌上,还让原主祖母和母亲快点坐下,等她们坐下以后,林深按照她们的习惯先给她们盛了汤,这个动作让两个女人都放松了些。
两人都没有拂林深的好意,接过了汤,慢慢的用勺子喝了一口,动作皆是优雅漂亮,只是实在太慢了些,有喝这口汤的功夫,林深都一碗饭下肚了。
两人喝了一口后,把手里的汤碗放下,想仔细跟林深说说话,可抬头却看见林深风扫残云似的搜刮饭桌上的菜,活像三天没吃饭了。
原主母亲忍不住阻拦道:“深儿,别吃这么快,小心积食。”
林深看了看手里的小碗,又看了看桌子上摆的品种繁多,但每样两三口的饭菜,心道:这么点东西,他全吃了都不会积食,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跟两个女人抢吃的,所以他没吃多少就把碗筷放下了。
林深把碗筷放下后,两个女人也跟着放下了碗筷,柔柔的盯着他说道:“深儿,娘听白鹭说,你想娶西大街的崔家娘子,还让人找媒婆去下聘,这事是不是真的?”
林深点头道:“这话确实是我说的。”
婆媳二人都惊了,仓皇对视了一眼道:“深儿,你可想好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林深意外道:“母亲不反对?”
林夫人柔柔笑开道:“你愿成亲这是好事,再说一个妾而已,侯府又不是养不起。”
林深心里明白了,原来是没把崔娘当一个正经娘子看待,只想着拿她当妾。若是当妾,自然是没那么多规矩了,再说原主一向不着调,找个女人管管他也好。
林深微叹一声,心道:这世道,真是个吃人的世道,这林家人根本没把崔娘当个人看待,原主若是真娶了崔娘,在林家人眼里,崔娘也和他们买来的路边小动物没差别。
林深此刻倒觉得崔娘清醒,宁肯嫁给穷人做妻,也不愿意原主做妾,这些富贵人家,在他们眼里,穷人根本不是人、
林深无意为难崔娘,那日在火锅店说要娶她也只是为了阻止沈明礼娶她,可他无心之举,却给了林家错误的信号。
而根据他从原主记忆里看到的、林家人的行事风格,他们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家,恐怕会不顾崔娘的意愿,强纳崔娘做妾。
林深眉头一皱,他虽然吃崔娘的醋,可他从没想过为难她。
以一个强者的身份去为难弱者,那他还算个人吗?
再说,真论起来,崔娘是被原主欺骗了感情的受害者,林深要弥补她才是,而且这崔娘身上有些怪,在原主的记忆里,崔娘发明了不少东西,可能是个穿越者。
林深站起身断然拒绝了婆媳二人的纳妾建议,他道:“我对崔娘并无男女情意,祖母若是真的为我着想,不如把崔娘认作义女,把她当亲女呵护,别让她再外头被人轻视。”
林夫人被他这话气了个倒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把我们林家看成什么,我林家的女儿岂是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能当的。”
林深冷哼一声,“我倒是觉得崔娘比林家小侯爷还要厉害一些。在这个世道,她一个弱女子,靠自己的力量撑起一家客栈,还要应付我这种不怀好意的狂蜂浪蝶,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林夫人不想与他说话,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便指着他默默垂泪,欲通过眼泪来使林深就范,可谁知林深看到她的眼泪竟无动于衷,甚至还说:“娘,若是崔娘与你一样只会流泪,那她的客栈一天都经营不下去。”
林夫人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林深居然变成了这样的人,看到自己母亲流泪不仅不心疼不愧疚,甚至还有心情点评建议,似乎完全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她。
林深却不觉得自己说得有错,他是会对女子心软些,可他的本性就是欣赏强者,提拔强者,他会保护弱者,可他永远不会和弱者共情。
他在军区时,能留在他部队的女兵,各个都是掐尖要强的尖子生,别说为点小事掉眼泪了,她们就是腿断了也梗着脖子说要继续上战场,生怕有人抢她们的军功章。
林深望着林夫人,目光诚恳而锐利,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他甚至还根据情况,很好心的建议道:“娘,当家主母只会哭的话,仆人都不会服你。”
林夫人更懵了,然后眼泪流的更凶,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当成宝贝的儿子居然会这么说她,话里话外似乎没把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林深不知这话怎么就又刺到了林夫人,只能抬头看向原主祖母林老妇人道:“祖母,你也掌权这么久了,该放权教教我娘了,您若是去了,把侯府交给我娘,您放心吗?”
林夫人本来在擦眼泪,听到林深这话,她受惊的抬起头,呵斥道:“深儿,你怎可这么咒你祖母,你快些把话收回去。”
林深面色不变,淡定的看着林老夫人,等着对方的反应。
林老夫人定定的看着他,威严开口道:“林深,你这是不想当小侯爷,想当侯爷了?”
听到林老夫人的话,林深便知道林老夫人明白他意思了,没跟林夫人一样,永远把他当成孩子,把他的评价认做幼稚,把他的批评当做叛逆。
林老夫人懂他,知道他今天这些话这些行为都是在宣告他长大了,他要在家里求得一个与长辈齐平的位置,不愿屈居长辈之下,听从长辈的吩咐了。
可林老夫人还是猜错了一点,他并不想当这个家的侯爷,他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又何必眼里只盯着家里这小小的侯位。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在大漠边疆,封狼居胥。”
这下林老夫人都惊了,她讶异的看着林深道:“你要从军?”
林深自信勾唇道:“北边第戎竟然敢在我国边境肆虐,我必然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林老夫人气得跺脚道:“我看你是疯了,就你这小身边还要去北边打第戎,来人啊,把小侯爷送去祠堂,让他对着先辈牌位,好好醒醒脑子。”
林深面无惧色,将围上来的侍卫一拳一个击倒在地后,他望着原主的祖母道:“祖母,没有可支撑门楣的后代,你觉得文西侯府的富贵还能维持多久?”
林老夫人一下便被林深戳中了痛脚,这一代的文西侯文不成武不就,每日就在衙门瞎混,家里没有进项不说,为了维持过往的体面,还要一直往里贴银子,如今的侯府就是个花架子。
林老夫人看着林深,眼里却还是有犹豫,她犹豫道:“深儿,你到底从何知道这些?”
林深静静的看着她,眼神是她看不懂的幽深,他道:“这京城谁看不出呢,就连崔娘都看出来了。”
林老夫人一下泄了气,林深的话将侯府的繁华戳破了,如今看上去花团锦簇,实则内力已经腐朽,周围群狼虎视眈眈,若是再没有个人站出来,侯府就是其他人开刀的靶子。
林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只能顺着林深道:“你若真有心去边关闯一闯,那你就去吧。”
林深嘴角微勾,望着原主的祖母,郑重的朝她许下承诺道:“放心吧,祖母,等我回来时,这天下都不会有人敢欺辱你们。”
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林老夫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老泪纵横道:“深儿长大了。”
林深应和她,“人总是要长大的。”
林夫人在一旁看着祖孙两人惺惺相惜的模样,又想了想林深所说的参军话,她心一慌,惊恐开口道:“娘,你要让深儿上战场吗?”
林深偏头看了她一眼,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没必要,原主母亲性格柔顺,在家从夫,出嫁从夫,缺少主见,她是个合格的母亲,却不是个靠得住的母亲。
林深并不觉得他能和林夫人把其中利害说通,因为他深知,在林夫人眼里,什么富贵,什么尊严,什么保家卫国,都没有林深自己的性命重要。
于是林深并没有理会林夫人的阻拦,而是站起身看着林老夫人道:“还望祖母多多教导我的母亲,若是不行,多多教导义妹崔娘。”
林老夫人看着他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我们收崔娘当林家义女了。”
林深淡定道:“她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