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折磨对小五来说算是新奇的体验,毕竟当丧尸的日子里鲜少感到痛苦,大多是那颗心脏和晶核带来的。
忽冷忽热的身体,一片混沌的思绪,后者更让小五难以忍受。因为记忆从不听人指挥,它总是自顾自出现,自顾自纠缠。虚假的、真实的、伪造的……所有记忆的真伪只取决于记忆拥有者的偏好。你认为是什么,那么它就是什么。
或许身体的虚弱也会令人悲观,小五不禁在心里想自己这么多灾多难是不是世界容不下自己呢?是不是自己终将死亡呢?上次是丧尸——人类的对立面,这次是乞丐——被舍弃的幼童。
或许是感受到小五逐渐萎靡的精神状态,春香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双臂穿过小五的腋窝将她向上提起,郑二顺势塞了一个枕头在小五腰后垫着。
“小五,来喝点水润润嗓子,等会儿药熬好了喝点儿咱就不难受啦。”春香柔声说着揽过小五的身体,让她更舒服地依偎在自己怀里,从郑晴手里接过盛满热水的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又尝了尝温度才送到小五嘴边。
郑晴看着细心照顾小五的春香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但转瞬就被皱紧的眉头拉平了嘴角。
郑晴是知道春香的,他们相识较早,也知道春香正是因为长相和性子才更招人惦记,福兮祸所伏,若是春香长在大户人家必定不会落到躲在善堂不敢出门,靠卖些小物件勉强度日的境地。
“可……我们没得选啊……”郑晴看了看卧床的小五,面容姣好的春香,尚且年幼的郑二,屏风外隐约可见的白术和赵婉平的影子,还有善堂的大家……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我该怎么做?想起被赶出衙门的那天,也是今天这样的大雪。郑晴不禁在心里想:如果自己是男子就好了,如果自己父母尚在,如果自己有权势,如果……可惜没有如果,郑晴从出生就是女子!就算是女子,就算父母皆亡,就算孤身一人!那又怎样?不!郑晴看向黑乎乎的房顶,想起善堂的大家,笑着想:“我并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不然怎么会有我们的存在呢?既然如此,与其期待他人救赎不如自救!”
想通了的郑晴心中愈发坚定,给小五掖了掖被角去往梅花屏风另一边。
“小五年纪尚小,这一病,寒气入体,恐怕要将养几年了,要是再受了寒恐怕就治不好了,这病也就伴着她一辈子了。平时呀,一定要注意!”一白衣男子斜挎着一个小木箱站在门口说道。
“行,我记住了,你放心,这次还好郑晴你们来的及时,再晚些我都怕小五出了什么事。”赵婉平说道。
“白术。”郑晴走过来喊住他:“这次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小五这次就难活了。”
“晴姐,您哪儿的话,我也是从善堂出来的,若不是大家我怎么会有机会当学徒呢。再说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学医术,我不会再让善堂有任何一个人因病去世了。”白术瘦削的身姿挺得端正,极为认真严肃的神情出现在一张稚嫩的脸上却并不违和。
“好小子!志向远大啊!没白养活你!”赵婉平笑道。
“快走吧,你师傅估计该发现你偷溜出来了,代我和他老人家带个好。去吧,平时好好照顾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善堂,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好!”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风雪呼啸着涌入,白术却抵挡着只推开了仅容他一人通过的大小,霜雪落满发丝,毫不怀疑跨出这一步以后便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一门之隔,在独自离开面对风雪的少年身后谁知有没有为他而留的一间暖屋?
房间里,小五抱着碗咕嘟咕嘟喝着苦涩的药汁,只是轻微皱了下眉头的样子唬住了郑二,“你怎么喝得这么轻松啊?难道白术哥哥给你配的药里加了甜的药材?”他接过空了的瓷碗看了看,悄悄把碗底的药汁倒了一滴在嘴里,瞬间苦了脸:“呸呸呸,苦死了苦死了!你怎么喝得没事人儿似的。”
郑二伸着舌头散苦味儿,像刚散步回家的狗狗伸着舌头散热。
“还好,比起……”小五差点就要说比起白鸽研究所的药剂好喝了,赶紧刹住车:“比起生病这点苦不算啥。”
“你装啥呢?苦就苦呗,我又不会笑你!我生病还在给人洗碗呢,看你娇气的!大家都围着你。”
“郑二!”赵晴呵斥道:“小五这次病得严重,和你上次可不一样,以后还要好好养呢,你好好照顾她知道吗?别总欺负她,小五对你多好,哪回你犯错不是小五帮得你?你也要对她好知道不?你们多多互相帮助,我才好放心呀。”说着叹了口气,揉了揉郑二的脑壳。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没有照顾她。”郑二不好意思道,其实他也知道很多时候是比他小的小五常常让着他,还愿意让他占点小便宜,他都知道,他就是不想说,他比小五大,总要面子的嘛。
郑晴拉过郑二将他抱进怀里:“你们都是好孩子,姐姐知道,姐姐就希望你们好好长大,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你们能互相照料,姐姐们才能放心呀!”
缩进被子里的小五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幕,她轻轻拽了拽郑晴怀里的郑二,嘶哑虚弱的声音轻扰了这片凝固的温情:“二哥哥,我也会照顾你的。等长大了,我们也一起照顾善堂的大家吧。”
春香双手捧起小五的小手慢慢揉捏着,从手腕顺到指尖,像在顺直新生儿的双腿以便快快长高,她又捏过郑二的手腕让他的手心和小五的手心相合。
小五看着郑二虚弱地笑笑,郑二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收回,只是□□着背脊,僵硬地感受着身后和手心的温热。
郑二其实还隐约记得自己的母亲,只是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流着滚烫的泪水,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烫的东西,像要把他的心脏灼烧出一个洞来。
现在,郑二想,他或许找到了更温暖的地方,一个不滚烫,不冰冷,四季如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