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顺问道:“诸位可以进去了,不知底下人招待是否满意?”
几人纷纷点头,高弗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萧然而来、捆载而去,又得以学习贵朝的文化、制度,此行受益匪浅,实在心悦诚服。”
承顺笑道:“世子这么想,也算不辜负我和皇兄的心意了。”待出了门走远些,承顺反倒和汝容嘟囔:“这位世子我本以为是个实在礼义人,却不想满嘴阿谀奉承。”
汝容浅笑:“公主向来不在意这些,怎么对世子如此苛刻呢?不过一面之缘罢了,公主不喜欢,那我们就避开他便是了。”
承顺闻言,张了张嘴,绞尽脑汁想要反驳,却见汝容面上俱是揶揄,便明白她是在打趣自己,脸蛋霎时染上绯红,挽住她胳膊道:“你闹我,我不理你了!”
汝容用手帕捂着嘴笑:“公主,你年纪尚小,还不急呢。不如咱们再瞧瞧,来年科考有的是青年才俊,你是表哥唯一的待嫁亲妹了,他不会亏待了你。”
承顺点点头,屏退了左右,对汝容说道:“我告诉你个事,你可不要说给旁人听,哪怕是娘娘也不许。”
汝容点点头,承顺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皇兄对我好我自是知道,奈何我能为他分忧的机会不多。匈奴这些年连连异动,今年尤甚。朝贡提前进行,兵部又紧锣密鼓地搜罗人才,我想如果真有一战,皇兄不会退缩。”
汝容按捺住心中的震惊,问道:“难怪来的使者俱是王室,难道表哥其实是想联合各国,攻打匈奴吗?”
承顺轻轻皱起眉头,看着远处飞过的几只寒鸦,叹道:“或许吧。”
汝容揽住承顺的肩头,她无法想象这么稚嫩的肩头如何承担这重重的担子:“表哥不会送你去匈奴的,一定不会!”
承顺笑了:“皇兄自然不想,可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我们的朝廷和百姓还没有准备好的话,我一定会肩负起公主的责任,和亲匈奴换来暂时的和平。”
汝容被承顺的话深深震撼了,她没有想到身边的伙伴可能会面临这么残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年轻的公主心中有这样的大义,仿佛刚刚还在与她谈笑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公主。
承顺见她眼中有震惊、心疼种种,便安慰似地握住她的手:“这都只是有可能罢了,这样的话我不许你告诉旁人也不是因为这是什么板上钉钉的事情,而是我担心我们这样灭自己志气、又是谈论政事,会令你在皇兄那里名声有损。”
汝容点点头,强笑道:“表哥不会在意这些,他向来欣赏有才的女郎,他最近宠爱的伍娘子不就是学富五车,与表哥谈古论今的吗。”
“你心中在意伍娘子吗?可皇兄对你始终是不一样的。”
汝容摇摇头:“你既然与我吐露心事,我便也不瞒着你什么。其实,我心中对于表哥宠爱何人并没有太多喜或不喜。我对他,总是跟你一样,是妹妹对哥哥的心情,哪怕我知道我多半是要进宫做这些娘子之一的。就如你所说,他对我始终是不一样的,这分不一样也同样是几分对妹妹的怜惜罢了。我只求他不会厌弃我,而我的存在也能让家里和娘娘宽心便是。”
承顺反握住她的手,心里的秤还是偏向汝容去:“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男子可以朝三暮四、引为风流,可女子只能安安分分地守着一个不爱的男子,好没道理。”
“汝容,你有没有想过抗争?即便不嫁给皇兄,皇兄对崔氏的心、对娘娘的心也不会变的,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你的幸福?如果...如果王六郎向娘娘求娶你呢?皇兄知道了,一定会帮你的!”
汝容下意识摇头:“不...我不能这么做...我,我...”她讶异地看着承顺,她不是没有不甘心过,只是默认这个安排是不可动摇不可更改的。可是就连公主也说她可以反抗,或许真的...
“没有什么不能的!汝容,你聪慧多才、善解人意,娘娘疼你,家里人爱你,皇兄怜惜你,假如你提出来、王六郎也提出来,你们情投意合,他们或许会打消念头去成全你们呢?万一只差你的一点点勇气就能改变这一切呢?”
汝容甩开承顺的手:“公主不要说了!我...我不知道!”承顺见她动摇,便也不多说,“你别急,我只是推己及人,我自己不愿被人强迫,便也不愿意看你违背自己的心意。我有我需要承担的责任,而你本不必如此。如果你愿意,那么就当我说了浑话,别放在心上,从今以后,咱们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好半晌,汝容才松开被自己纠缠得皱巴巴的帕子,看向承顺:“承顺...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一不知道六郎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冒风险,如果是我自作多情呢?二来,崔氏同气连枝,父亲身为嫡系,也有许多的考量和为难之处,此事就算父亲母亲心疼我,娘娘那里也一定不会允许,娘娘疼我,不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姑母,不也是因为她想让我陪着表哥才...”
汝容长叹一声:“我有什么倚靠可让我去挣扎的呢?站在我这边的只有一个你罢了。”
承顺大力扳住她的肩膀:“我们不要任何人站在我们这边,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好、最值得成全的事情,旁人凭什么把那些利益**排在你自己的感情之前?只要王六郎也喜欢你,你们就没什么不能反抗的!更何况,你既然也觉得皇兄疼你如待我一般,你为什么不去跟他直说呢?他一定会帮你的!”
汝容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忘了一切,只有眼前承顺坚定的双眼,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不可抑制地在她心里疯长。
宫里众人如火如荼忙了小半个月,各国的使者们也在皇城内大摇大摆逛了个够,宫宴终于开始了。
侍女们鱼贯而入,个个手托托盘,上面放着精致美丽的钗环,汝容任由她们打扮来打扮去,掌事的姑姑犹嫌不够,带着汝容换了几套不同的衣服才敲定了最后的着装。
姑姑的手在汝容头上灵活翻飞,从头到脚、从早到晚,这才堪堪放过了她。好不容易喘口气,就听见承顺高声道:“汝容!汝容!你...”她转过屏风,嘴里的话戛然而止。
承顺瞪大了双眼,从上到下细细打量,汝容被她夸张的表情弄得脸上火辣辣的:“你瞧什么呢?”
承顺拍手大笑道:“不枉费娘娘特意派来章姑姑来为你梳妆,从前我只知你美,如今这妥妥一个宫装美人含羞带怯在我面前,方知天上仙姑何等容颜了!”说罢,她又小声在耳边说道:“我料定王六郎会为你神魂颠倒,你只要勾勾小手指,他就忙不迭为你鞍前马后了!”
汝容拍掉她勾着的手指,说道:“净会胡说!”又面带愁绪:“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心意罢了,未来的事谁能说的算呢?今日我是为自己留个底。”
娘娘打定了主意展示大国风范,一改往日简朴作风,所用所食无不珍贵,玲珑剔透的琉璃宫灯照得宫里恍如白昼,各国的国君、亲王也都穿得华贵妥帖,有说有笑地等着开宴。
汝容坐在二嫂和母亲身边,目光却不时看向李磐身边,王六郎稳稳地站在那里,正在听李磐交代着什么,旁边的宫灯照得他越发剑眉星目、挺鼻薄唇。
她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四娘,你怎么了?”汝容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二嫂关切的目光,她强打精神:“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紧张,这是我头一次参加朝贡的宴会。”
崔母闻言,轻轻握住自己女儿的手:“你日日进出宫内,你姑母又是太后娘娘,你若要怕,别家的女郎们恐怕站也站不住了。”汝容看向自己母亲温柔的目光,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懊悔,她多想扑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哭诉,可她知道,即便是母亲,也不会站在她这边的,她的家人们,谁也不会。
想到这里,她脸上又浮起得体的笑容:“我知道了,母亲。”崔母满意地点点头。就让我任性一次吧,母亲。她在心里默默想道。
大宴群臣的时候,各国的使臣轮流献出自己的宝物,吉祥话不要命地往外扔,很多人因为不精官话还闹出许多笑话,席上一片欢声笑语。
轮到高句丽时,世子一身锦衣站出来,李磐似乎有些醉了,慵懒地靠在座上,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世子说完祝语之后,跪在地上大声道:“高句丽愿奉您为父朝,王室更迭俱由贵朝下旨封定,世代臣服。”
这便不是友邦了,而是要化为属国,听命于李磐的意思了,底下的其他使臣都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到了震惊。
李磐仍稳坐高台,似乎并不惊讶,仍是淡淡道:“世子的心,朕明白了,既然如此,高句丽今后便是我越国的土地,若有来犯,越国定不会坐视不理。”
世子跪谢,又言:“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恐怕唐突,但出发在即,实在难掩心中情意。臣初来宫中,对承顺公主一见钟情,厚颜请求陛下能够将公主许配给臣,臣愿起誓,与公主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违背,自请为庶人。”
他跪得笔直,目光灼灼望向承顺,相比李磐的淡定,承顺脸上全是震惊、震惊还有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