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容弯下腰垂着头,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鞋子走过她的面前。
“不必多礼,起来吧。”陛下的声音如春水,温润柔和。汝容这才抬起头来,陛下坐在娘娘身边,含笑看向她。
李磐比汝容大了十岁,头戴东珠冠,相貌清俊,他对娘娘说道:“表妹小时候进过宫来,那时朕记得还是个圆滚滚的白皮汤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妹也出落成大姑娘了。”
娘娘闻言也露出几分笑意,陛下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的生母早早去世,先帝将他养在自己膝下,太后和先帝的夫妻感情淡薄,就将所有的爱都寄托在陛下身上,陛下登基,崔氏自然显赫,太后身子不好,害怕自己百年以后崔氏会没落,便想让崔氏再出一个皇后。
陛下夸赞汝容,娘娘自然高兴,她笑道:“你莫打趣她,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你这样说可叫她心中惶恐。”
陛下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但未再搭话。汝容抿嘴笑笑,看向陛下,陛下的眼中有她看不透的情绪。她听着嫂嫂和娘娘与陛下话家常,听着听着就走起神来,手边忽然多了一盏热茶,她侧脸看去,发现是徐内人。
徐内人悄声在她耳边道:“刚刚的茶凉了,臣为崔姑娘换了一杯,崔姑娘若是冷了,饮下几口也能缓解些。”汝容冲他笑笑,徐内人又默默地退回去了。
等到第二杯茶的热度也渐渐下去时,娘娘终于说道:“汝容,来娘娘这里。”汝容应了一声,走到娘娘身侧,娘娘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冲陛下说:“我这老婆子还想再和二哥媳妇叙叙话,陛下便替我带你表妹去承顺那里吧。”
陛下站起身道:“是,母后也要注意身子,儿子明日再来看您。”娘娘摆摆手,又看向汝容,汝容会意,跟在陛下身后向外走去。
汝容垂首跟在陛下身后五步的地方,二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汝容忽然想起王六郎说他是陛下近前侍卫,那他会不会就在身后的队伍里呢?想到这里,汝容有点好奇,她悄悄扭头往后看去,头刚转了一半,就听到陛下问道:“怎么了?”
汝容赶紧转过头,看向陛下,不知何时陛下停住脚步,自己已经走到他身边去了,汝容一时手足无措,陛下看着眼前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愣在那里,刚刚思量许久的满腔郁气散了一半,他笑着问道:“瞧什么呢?”
汝容退后两步道:“回陛下,没什么。”陛下托住汝容的一侧小臂,让她站直身子,又慢悠悠往前走,汝容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承顺年纪尚小,她性子安静些,朕瞧着你也不大爱讲话,你们两个凑一块,兴许倒合得来。”汝容点点头,应道:“是。”
走了几步,陛下状似无意提道:“表妹今年十五了?”汝容答道:“回陛下,正是。”陛下又问:“表妹可有中意的人?若是有,朕一定为亲自为表妹赐婚。”
说罢回头,瞧见汝容的脸“唰”一下红了,头也垂下去了,李磐失笑,在心里默默道——还是个小孩子啊,又想到太后的暗示,他的笑意敛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汝容不知如何应对陛下的发问,脑海里却浮现出王六郎的身影,汝容吓了一跳,难道自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只见人家相貌英俊,就芳心暗许了吗?汝容摇摇头,试图将自己的胡思乱想都赶走。
“没有也不急,表妹年纪小,还能再好好看看。怪朕不好,提这样的事叫你难为情。”陛下伸出手,在汝容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汝容心中隐约能够明白一些,她比承顺公主大了许多,已是能够出嫁的年纪,还做什么伴读?还有姑母时隔多年的召见和嫂嫂的叹息,家里是想着要将自己嫁给陛下的。
今日陛下在姑母身边,虽然笑着,可汝容就是觉得他心里其实并不情愿,刚刚他问自己是否有意中人,也是不想她进宫来的吧。陛下大了她十岁,许是真的只能拿她当妹妹。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如果自己说出王六郎的名字会怎么样,一切会不会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但她很快将这一点不甘和王六郎掀起的涟漪压下去,她不能在陛下面前说出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姑母今日的举动,还有二哥、父亲的默许,这一切都不是汝容在陛下面前说一个名字就能改变的。
崔氏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汝容的身上,陛下没有办法反抗,汝容则是不能反抗。
之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陛下转而和汝容聊起家常,听汝容说起自己二哥吃酒被二嫂罚着连住三天书房时,陛下笑得很是开怀,他没想到在朝上硬气得与人对骂的小崔大人还有这样窝囊的时候。
“没想到啊没想到,崔卿也有这样的时候,下次他再噎朕,朕倒是很能包容他了,毕竟他回家去也不容易。”
汝容拉住陛下的衣袖道:“表哥可不要泄露出去,若是让二哥知道我背后讲他的窘事,他定会骂我。”
陛下听出她话中隐含的亲昵,想着崔家表妹性格竟如此憨实,三言两语就对人敞开心扉,想她的年纪也不大,若非崔家三娘不幸染病身陨,崔家何曾会让她进宫,一时之间对汝容充满怜惜。
陛下仪仗刚刚靠近承顺公主所住的永明宫门前,就看见一个身穿粉色裙衫的小姑娘东张西望,身边的陛下低低笑了一声,汝容看向他,陛下解释道:“朕兄弟颇多,却只有承平、承顺两个姊妹,承平出嫁离宫后,承顺很是寂寞,她性子安静又不喜宴会,身边没什么同龄的朋友。你不要紧张,承顺很盼着你能来陪她。”
汝容点点头:“表哥,我不紧张,我会替表哥好好照顾承顺殿下。”陛下又手痒,摸摸汝容的头:“表妹,你也是朕的妹妹啊,你们作伴好好玩就是了,皇宫以后就是你的家,不要委屈了自己。”
“皇兄!”承顺像个小蝴蝶一样飞奔到陛下身边,瞥了汝容一眼,又躲在陛下身后,只有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看向汝容。
陛下说道:“这位崔四姑娘今后就是承顺你的伴读了,你不是总嚷嚷着不要自己去读书吗?现在崔四姑娘来了,你可不要害羞,不然朕就叫崔四姑娘回去了。”
汝容行了一礼道:“汝容拜见公主殿下。”
一双热乎的手扶住了汝容,汝容抬头,承顺公主在陛下的鼓励下说道:“你不要行礼,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你要常常进宫来陪我。”她很紧张,却没有放开汝容的手。汝容点点头:“好,以后我叫公主承顺好不好?”
承顺笑了,说道:“好!”又问:“汝容,你生得真漂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们进去吧,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承顺拉着她的手跑得飞快,汝容匆匆回过头,看到陛下站在原地笑着看她们。
在承顺宫里吃了许多牛乳糕,又饮了几杯热茶,承顺这才放心让汝容离开,汝容很喜欢承顺,承顺也很喜欢汝容,她陪着汝容走到宫门口,依依不舍地送汝容上了马车。
听闻承顺公主和娘娘都很喜欢汝容,崔二松了口气,陈氏白了他一眼,“四娘纯善,你送她进宫,她以后在宫里该怎么办?”
崔二知道陈氏疼爱汝容,解释道:“若不是三娘...我和爹也不会让四娘进宫,娘娘身子不好,崔氏还能风光几年,前朝后宫本就息息相关,这也是没法子。再者,你不必担忧,四娘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人,她聪慧得紧。”
陈氏越发不信:“你为了良心过得去,什么痴话都说得出,四娘又乖又对人没防备,进了宫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崔二知道她不信,什么也不说,背过身去径自睡了,气得陈氏扔了手里的帕子。
第二日清早汝容就背着书囊进宫去了,承顺听说汝容怕冷,特意吩咐将学堂里多放几个火盆,正好第一堂授课的老师是文太傅,讲起四书五经来底下睡倒了一片。
文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就去陛下那告状了。第二堂课时,陛下刚好下朝,便站在窗外观察。学堂里大大小小都东倒西歪,汝容正昏昏欲睡,恍然看到陛下的身影,赶紧擦擦嘴边的口水,晃醒身边的承顺。
承顺迷迷糊糊地睁眼,汝容使了个眼色,承顺往窗外看去,也发现了陛下,急忙拿起书佯装认真,汝容小声提醒:“承顺...倒了!书!”承顺又赶忙把书倒了个个儿。
陛下把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又气又好笑,一放学就把一群皇弟、世子都叫过去,训斥了一番,有人嘟囔道:“陛下,今日学堂里暖烘烘的,咱们起的又早,就瞌睡起来了...”
陛下刚想问怎么回事,忽然看见承顺鬼鬼祟祟地躲在汝容身后不敢抬头,便叫众人回去,独独留下承顺和汝容。
陛下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脸,问道:“承顺,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