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美丽有很多种,有妩媚妖冶的,有清纯可爱的,但眼前少女的美丽似乎很难概括,她出身高贵、养尊处优,但又不拘小节、灵动自在,她天真却不愚蠢,带着士族门阀之中养出来的通透,又兼之文人骚客的孤傲。
无月跟在真正的姜卿和身边已经有月余,感受这个世界的宿主,仲离只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男主是现在的太子萧汉钧,而真正的女主角是他未来的太子妃杜沅碧。姜卿和是这个世界的女配,她出身高贵、才思敏捷,最后会成为王后,成为杜沅碧最大的对手。
然而不论如何冰雪聪明,最后还是会被女主杜沅碧打败,呕血陋室而亡。在姜卿和死后,弑父篡位的萧汉钧遣散六宫,雷霆手段在杜沅碧面前全都化作柔肠百转,他只册立杜沅碧为王后,二人一路携手,直到萧汉钧驾崩,杜沅碧的儿子做了王,幼主力弱,杜沅碧垂帘听政,成为一代传奇太后。
几个需要姜卿和出现的重要节点,姜卿和必须扮演好她的角色,找准她的位置,她做不到的,无月就得帮她做。
或许是天生早慧,姜卿和的身体一直很孱弱,无月在她大喜大悲之时会占据她的神魂片刻,若是她在不对的节点提前死去,无月就要进入她的身体成为她。
当年时势动荡,齐鲁之地崛起一支胶东新贵——萧氏一族,为首的萧竞雄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平骄奢享乐的江家王朝,一举坐上了中原帝王宝座。
自此之后,中原萧家王朝、北方寒氏部族和南方赵氏朝廷三足鼎立,天下三分。
新王马背安天下已有八年,八年对于一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国家不过是白驹过隙,旧氏族新世家暗流涌动多年。
寒氏部族骁勇善战、生性残暴,对富饶的中原垂涎已久,中原内乱、萧家还未站稳脚跟,不少奸佞邪祟不顾国祚浑水摸鱼,寒氏企图插上一脚。
萧竞雄长子萧汉钧智勇双全、风华俊秀,因当今天下,姜氏身为文官第一族,无数门徒跟随,天下文人追崇,于是他便替新王出面寻求萧氏和姜氏联盟。
而姜卿和的父亲姜仲维正是姜氏族长、天下学子心中第一大儒,如今任吏部尚书。萧汉钧虽未受过他教导,但仍尊称姜仲维一声太傅。
姜家长子姜昭早年在外游历,新朝后做了光禄大夫。次子姜洺属执金吾之下中郎将,姜家依着姜仲维在文人中的声望和新王百废待兴期待民心归顺的关节维系着满门荣光。
姜仲维如今唯一所思就是膝下有一女三娘,因着三娘天生不足,如今年过十八还未许配人家。
姜卿和凭案远眺,如今正是三月,清风徐来,柳枝新发,周围万物生机勃勃,每到此时,姜卿和就觉着自己的生命也如时序轮回一般到了蓬勃的时候,她拖着病体,不甚在意长裙染墨,只一心思索着自己的新诗。
姜母每年此时都要带她去往普兴寺,普兴寺作为几朝国庙,其中高僧无数,有位高僧正通医术,每年便是由他为姜卿和调理一二,加之她在庙中修身养性,这才在先天不足的情况下没有病痛地长大。
此时她正站在禅院桌案前盯着自己的新诗,唯有一句“归入沧溟中,唯有羡鲲鹏。”始终自觉有股嗔怨的小家子气,但又不知如何改才好。
她拎着笔趴在栏杆上,一阵狂风乱舞,桌上诗篇沙沙作响,竟随风而去,飘过寺中那株传闻中很灵的百年青檀。
她急忙追过去,拐过那株青檀树,姜卿和脚步一顿。
飘在她身后的无月奇怪她怎么不跑了,飘过了青檀树无月才看到,姜卿和对面走来一队人,为首的那个身穿月白常服,金丝勾勒,气度不凡,虽生得俊秀,眉目之间却隐有几分肃杀之气,他身后跟着一群小黄门,皆是垂首不语,井然有序。
突然天降白纸,一下拍在他小腿,他愣了愣,如此肃穆的时刻,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和疑惑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神态。
他弯腰捡起那张纸,纸上涂得乱七八糟,但字迹娟秀,他不禁念出声来:“归入沧溟中,”
话音未落,姜卿和老脸一红,唯恐这人将自己觉得小气的后半句诗也念出来贻笑大方,急急喊道:“公子!”
那少年抬首望来,一绿衣少女向他跑来,清瘦风流、钟灵毓秀尽在这一袭绿衣。遥遥相望,几步之距,她停下脚步,少年仔细打量,不由得怔在原地,感叹天地造物之灵似乎都用在这少女身上。伊人正是——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仲离,这是谁?”无月好奇问道。
那日救她出来的少年化作蝴蝶飞舞在空中:“他就是男主,日后会弑父篡位的萧汉钧。”
话音未落,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箭裹挟着厉风直奔萧汉钧面门。
萧汉钧一把拉过姜卿和,右手顺势抽出腰间软剑斜斜刺去,箭受力偏离,狠狠扎入窗棂,可见力道之大。
突然的变故让姜卿和惊慌失措,无月被仲离一推便进了姜卿和的身体。
萧汉钧将无月揽在怀中,身后的黄门竟个个手执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包围之态挡在他二人身前。
无月仰头,只能看到他的下颌,他似乎眉头紧锁,大声喝道:“萧一!”
不知何处传来回应:“诺!”
“找出人,就地绞杀!”
“诺!”这次的回应显然不止一人。
无月感受到他喊话时胸腔的震动,他身上好闻的暖香裹住无月,无月摸上心口,不知是她还是姜卿和的心在疯狂跳动,叫她有些呼吸困难,一时之间脑袋什么也思考不了,只能呆呆地攥住他的衣襟。
仿佛感受到她的无措,萧汉钧低下头来轻声安慰道:“莫怕,定会护女郎安全。”
不出片刻,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的人如鬼魅般落在他们身前:“回殿下,刺客共十人,皆绞杀,都是死士,没有线索。”
萧汉钧扶起无月,扭头道:“退下吧。”
“诺。”那人顷刻又不见身影。
萧汉钧拍了拍身前那个小黄门的肩膀,小黄门们便又收起短刃,垂首列队回到萧汉钧身后。
萧汉钧将那张纸递给无月:“连累姑娘受惊了。”
无月垂首接过,又听他说:“既心归沧溟,又何必羡鲲鹏。鲲鹏之大,不过躯壳,人心若欲登青云,扶摇直上,何以挡之?”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的长相硬朗俊秀,远看时有些生人勿近,但离近了看,却发现他虽不苟言笑,眼神却极温柔。
无月看着这张脸,实在想不到他会弑父篡位,但听他这番话,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确实无所可挡,哪怕那人是你老子也照杀不误。
又想到姜卿和这样美丽孤傲的姑娘最后的下场竟是“陋室呕血而亡”,无月有种回到井里的混沌之感,命运这东西,真是很难说得清。
她含笑说道:“公子一言,实在豁然开朗。”
行过一礼她转身离去,行至青檀下,清风拂过树上红丝绦,她心有所感,回首望去,他仍在廊下,定定看着。
回到禅院,无月独坐案前,蝴蝶落在白纸上,翅膀震颤,良久,无月抬手执笔。
待姜卿和醒来,便见自己正坐在桌案前,天色将暮未暮,姜母和玉竹的声音隐约传来,今日祈福法会,左右姜卿和也不想出院门,便准了身边四个侍女随母亲一同祈福去,现在才回来。
她支起身子,却摸了一手湿,低头看过去,案上的纸墨迹未干,是她自己的笔迹,写着:“归入沧溟中,何必羡鲲鹏。”
“何必羡鲲鹏...”她喃喃道。
本以为白日里的刺杀被悄无声息地了结了,没想到晚间便有王上亲传的执金吾赶来护卫在普兴寺周围,前来参拜的贵人们才知道太子殿下也来了普兴寺为国祈福。
此次领兵前来的正是姜卿和的二哥姜洺,他一到便进了太子禅院内请罪。
“起来吧,与你何干?”
姜洺站起身来,紧锁眉头:“殿下刚至,刺客便行动,皆是死士,部署周密,如此精心谋划,看来是早有预谋。”
萧汉钧放下茶盏,“线索既然断了,便不必再查下去了。”
姜洺讶异,杀身之祸,太子竟说不查就不查了?
见他未出声,萧汉钧又道:“孤回宫后,会亲自与父王解释,夜深路难行,明日一早你便负责将寺内诸位大人家眷送回去吧。”
姜洺这才道:“诺。”
姜洺早知母亲和妹妹在寺内小住,出了太子禅院便迫不及待去寻母亲和妹妹。
姜卿和的母亲出身东海王氏,名门之后、容貌美丽又性格柔顺,姜仲维与她夫妻多年,没有旁的妾室。她生来养尊处优顺风顺水,为人便没什么心机。
姜洺一进门,王氏身边的姑姑珍淑便拿着高僧开过光的佛珠比划几下,姜洺习以为常,等珍淑姑姑忙活完了他才高声道:“母亲!妹妹!”
王氏含笑道:“王上果真重视你,寺内出了乱子,太子竟也在,这样在太子面前露脸的大事,王上却只独独唤你来。”
姜洺坐在一边道:“执金吾是为守卫王上、忠心王上。”他年少意气,一心想着忠君报国,并不愿母亲将他和党争沾上边。
“听闻战乱时吴贵妃与王上共患难,如今王上顾念太子,追封发妻为王后,但这后宫,吴贵妃位同副后。”姜卿和靠在王氏膝上,轻声道:“吴贵妃膝下三皇子已经及冠,二皇子生母刘妃出身江北刘氏,唯有太子殿下,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姜洺点头,听出她的言外之音,不得不承认道:“王上此举,恐怕是要将我姜氏归于太子门下。”
姜卿和继续说道:“太子同王上是一同浴血奋战过的,他的太子之位看似岌岌可危,却恰恰有满朝文武的认可。”
姜洺回道:“王上的心,做臣子的只有顺从,巨浪滔滔,姜氏即便是庞然大物,也不能违逆君心,使其如芒在背。”
姜卿和听着哥哥的话,心中却想起今日那人说过的,“人心若欲登青云,扶摇直上,何以挡之?”
群臣之首,姜氏位于这样的地位,风光无限,倘若有一天失去了君心和价值,等待着姜氏的就是彻底的覆灭。所以姜氏选择的路,哪怕不是康庄大道,也一定要成为走到最后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