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耳另一个世界的家好像没什么变化,奶奶还是那么喜欢看苦情剧,明明看到的画面是模糊的,听着主人公的哭声,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
他怀疑奶奶是把电视剧当成说书的了。
只要情感丰沛的声音就好。
晚上家里熄灯很早,两人早早回各自房间。
伏耳才把外套脱了,因为用的不是原来的身体,脖颈上没有勒痕,手臂上也没有鞭痕。
只是这时候脖颈很痒,瘙痒的同时伴随着阵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痛,但痛可以忍,痒却总让人想到恼人的蚊子。
伏耳轻轻抓了抓。
轻微的动作非但不能止痒,反而加剧了瘙痒的威力。
他使了点力。
不一会儿就抓出了血痕。
不敢再碰,用清水小心擦拭,再上了药,开始翻箱倒柜。
伏耳要找到日记本,看看另一个自己在此间世界的行动轨迹。
【7月15日,晴。
今天我生日,爸爸忘记了,晚上没有礼物没有蛋糕,我不肯吃饭不肯做作业不肯睡觉。晚上十一点半,爸爸妥协了,他开车出小区给我买生日蛋糕,我告诉他只要一小块就好,让他记得在十二点前回来。】
伏耳用力咬着下唇,这本日记的记录从他十四岁开始。
一个噩梦的开端。
【7月16日,夜晚无星。
十二点整,已经是第二天了。爸爸没有回来。今晚没有月亮,天好黑,座机响了,电话里有人说你爸爸死了。】
【7月16日,晴。
今天不上学,我陪奶奶去了市里最大的医院,以前我来总不情愿,因为护士打针很痛。我们去了一间很冷的房间,里面很多柜子,几张床摆在空地上占据极大空间,让人无从下脚。警察叔叔指着其中一张床小声说那是你爸爸。然后我掀开了那张白床单,爸爸的脸像被踩烂的花。】
伏耳的手停留在页面上,久久不敢再翻,深埋的记忆一点点渗出土壤,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无助悲惨不知方向。
原来自己还是个胆小的人。
这个情况不该笑,他还是笑了,牵动着嘴角,勉强露出坚强的笑。
逼退怯意后,翻到下一页。
【8月1日,晴。
两年没见过的妈妈回来了,她抱着我,笑着说给你带了生日礼物。她的笑有点讨厌。】
【8月2日,晴。
妈妈在和奶奶吵架,因为她认为爸爸的赔偿金应该分她一半,奶奶不肯,骂她离开了还回来做什么,不要脸。妈妈笑着说我们还没离婚,只是分居。】
【8月19日,晴。
奶奶一直在哭,哭了好多天。惹她伤心的爸爸已经死了,惹她生气的妈妈怎么还不死呢?】
【9月15日,晴。
妈妈终于拿到了一半的赔偿金,取钱时遇到银行抢劫,她死了。】
【……】
伏耳不知不觉坐在了床上,发现日记上的天气都是晴天,捏了捏眉心,继续看下去。
【2月28日,晴。起雾了。】
【3月4日,晴。新闻上说好多人在雾中失踪了,学校放假,奶奶带我去超市买米,好多人,踩死了好多人……】
起雾了,发生失踪案件,众人去超市囤货,发生踩踏事件……
【8月15日,晴。奇怪的先生。他送给我的棒棒糖,我丢进垃圾桶了。】
【8月17日,晴。我发现了,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日记戛然而止。
伏耳倒了杯凉白开,胸腔里的那颗心剧烈地跳动,久久不能平息。
雾。
他倒在床上,静静凝视头顶的灯。
雾,失踪。
吊灯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吸引了流浪的飞虫。
怎样的先生是奇怪的?
伏耳,什么样的先生在你口中是奇怪的?
8月15,你看见奇怪的先生。
8月17,你发现世界不是真实的。
“我能跟你写信吗?”
*
向婉婉从学校回家要坐两趟公交车,八分钟一趟车,回家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向婉婉有晕车症,平时放假都留在学校,每隔一个月才回一次家。
今天的公交来得很快,不到三分钟就有一趟。
奇怪的是车里没有乘客。
直到司机不耐烦的一声:“快坐好,我要开了。”
家里很安静,她本来以为没有人在,岂料爸妈都在,桌上几盘她爱吃的菜。
吃饭很安静,安静一直持续到夜晚临睡。
向婉婉终于忍不住问:“爸,妈,你们今天有什么好事?”
熟悉的环境和人,让她喊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没有一点负担。
向妈微笑:“没有啊。”
向爸说:“你回来不就是好事嘛?”
向婉婉尬笑着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两位大佬不吵架真是令她万分不适应。
选择在家睡觉的第二天要起很早赶星期一的早读,向婉婉十点就上床了,可是翻来覆去十二点多才睡着。
星期一的早读课,伏耳被抓壮丁似的在办公室读书。
祈成玉就在一旁喝咖啡,他今天穿上了西装外套,衣冠楚楚,一表人才。
伏耳一边读英文单词,一边分心,希望祈成玉被咖啡烫到,泼他一裤子。
“大声点,蚊子似的声音,怎么好记在脑子里。”
伏耳加大了音量。
幸好祈成玉是班主任,拥有独自的办公室,隔音又好,声音不至于影响到外面备课的老师们。
似乎觉得热,他脱去了西装,露出里面丝绸的黑色衬衫。
桌上的咖啡没有喝完,热气源源不断。
伏耳想,若是他只有拇指大小,这热气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大雾吧。
中午在食堂就餐,三人不同光景。
伏耳面色平静。
卓太幸福微笑。
向婉婉脸上两个硕大黑眼圈惹人注目。
卓太捂嘴笑:“婉婉,你没睡好呀!”
向婉婉有气无力,筷子戳着碗里油腻软烂的茄子,说:“我曾经想过爸妈不吵架是什么样子,唯独没有想到,没有他们的吵架背景音,我根本睡不着!”
“我已经在家里养成听到他们吵架声就会睡着的习惯了。在学校倒是不一样。”她故作老沉地叹气。
伏耳说起等下要回去的事。他要去搞清楚王艳艳和头发的事。
两人清楚他说的“回去”是回哪儿。
两人跟他意见相左。
卓太脸上的微笑一直没下去,忧郁人设变成了阳光人设,他说:“我要留在这儿陪我爸妈。”
伏耳皱眉,罕见的关心道:“你可别太沉迷。”
他提起日记的事。
卓太挥了挥手,“不会!我很清楚他们不在了,只是把他们当做慰藉的影像罢了。”
“随你。”伏耳只提点一句,别人的选择他才不会干涉呢。
见两人不再说话,向婉婉也说出自己留下的原因:“我要留下来多看看祈老师。”
她微暗的肌肤上浮现两朵红霞,兔子牙齿呲起来,嘻嘻一笑。
卓太翻了个白眼。
怼她:“那你倒是干点实事,把周扒皮家里出什么事打听出来,好给我们出出气,他打我那鞭子还没好呢!然后你就回去坐等帅气老师从天降临吧!”
向婉婉若有所思,“有理!”
伏耳是在下午第一节课上课铃响的时候,回到外面世界。
外世界的铃声刚响完不久,同学们陆陆续续坐好。
时差缩小了。
这节课是政治课,班主任早前说了,这节课用来讲试卷。
“没及格的都给我站好了!”
伏耳慢吞吞站起,瞥了眼卓太,那家伙现在的身体里不知是什么,笑容灿烂地站起来,一脸朝气活泼、面对希望的神色。
放学后,卓太不再跟在他身后。
伏耳独自一人走着,心里享受一个人的世界。
忽的瞥见了生活老师王艳艳的背影,那一头大波浪熟悉得很。
她站在树下阴影里,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手里还捏着一把太阳伞。
他装作要走在阴影下,整个人不经意地挪过去。
看见了。
王艳艳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忠厚老实,双手沾满泥土,握着一把铁锹,看装扮是学校的杂工。
基本什么活都能干一点。
距离近了,王艳艳气愤的声音随风飘来。
“你怎么在这儿?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
中年男人的声音困惑无助:“这位老师,你、你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害你了?”
王艳艳更加愤怒:“你不记得?你这种人居然不用承受良心的拷问?!”
伏耳还想靠近一点。
中年男人的眼神警惕地射了出去。
伏耳之后还要接近王艳艳,不能被她发现偷听,趁王艳艳没回头,飞速跑了,加入食堂大队的洪流之中。
一边排队打餐。
一边思考两人之间的对话。
王艳艳认识那个杂工,话语中认为对方害了她,而杂工看起来根本不认识她。
‘你害得我们还不够惨吗?’——“们”指的还有谁。
‘你这种人居然不用承受良心的拷问?’
——语气饱含愤恨嫉妒,伏耳确认脖子上的伤与王艳艳有光,如果她对于自己伤人而良心不安,为什么还三番两次下狠手……
那么杂工不经意做过什么?
他伤了王艳艳的家人?
他杀了王艳艳的家人?
伏耳灵光一闪,王艳艳的头发不是普通人所有的能力。
难道她变成了鬼?
难道杂工无意间害死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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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谁画的黑板报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