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敖昶眼前不断闪过这些年母妃对他的冷淡与漠视,父皇偶尔的审视和惋惜,两人看向他时,那复杂的神情渐渐重叠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双手强撑在桌上,背上肌肉紧绷,指节用力泛白,手指将桌面抠出道道血痕。
那他这十八年来,在敌国卧薪尝胆,政事上殚精竭虑,父母间承欢膝下都算什么?
通通都是个笑话!
“啊!!!”莫敖昶将桌上物品一股脑的扫落在地,额角青筋直跳。
不!绝不!
“仅凭一枚印记,就说我是你的儿子,当真是可笑至极。”
莫敖昶回头,眼睛怒得红了一圈:“都滚出去,不准再踏入我府上半步,不然,我杀了你们!”
见他神色可怖,像是要吃人一般,华明重心头大震,幻想过无数次父子相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料到如今这般。
这孩子,不仅不愿意认他,还恨不得他立即消失。
分离十八栽,父子似仇敌。
华明重嘴唇颤抖,喉咙发涩,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发展得太过突然,快得让人没有时间思考,见他这样抗拒,宋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最后,宋芷还是出言劝慰道:“爹,不如我们先离开吧,这么大的事情,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一旁的萧钦然也出言附和道:“是啊,伯父,先让言兄弟一个人静一静吧。”
华明重深深的看了莫敖昶一眼,虽有不舍,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见他们三人都出了院子,这片空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莫敖昶浑身卸了力气,双手抓着自己的脑袋,毫无礼仪的滑坐在地上。
只觉得心中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出任何头绪。
这晚过后,莫敖昶将自己关在书房三天未曾出门,这三天,但凡华明重上门,都让他叫护卫打了出去。
深夜,他命人前去祁国调查的结果终于传了回来。
即便他再不想面对,可暗卫查询的线索,都指向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的确是华明重的亲子,也是,宋芷的兄长。
信件被撕碎洒落一地,莫敖昶靠躺在座椅上,以手掩目,傲气全失,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失去了活力。
老天为何要如此戏弄于他!
莫敖昶还未想好,若是华明重再来,要如何对他。自第四日开始,却未曾再听到他来府上的消息,也再未察觉到此人的踪迹。
便暗自猜想,这人是不是见自己始终不肯相认,一气之下带着宋芷回祁国去了。
他不愿面对,也不想找人去打听他们的下落,下令封锁了这几日府上所有的消息,斩断所有可能泄露的途径,假装无事发生。
白日里一切正常,只是夜里总是出神,睡觉也心神不宁。
直到这日,莫敖昶从府内出来办事,很快便感觉到身后多了条尾巴,他佯装没有发现,在街上随意逛了两圈,便转身走入巷子内。
宋芷一路手忙脚乱的跟过来,进到巷子里,一个转弯便不见了对方踪影。
跟丢了人,正懊悔难过,却不想一转身,莫敖昶就站在自个身后,正静静的注视着她。
莫敖昶语气淡淡的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远远的站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仿佛回到了他俩初见之时,看陌生人的模样。
宋芷绞着衣角,有些难以启齿道:“爹不见了,两天前,他突然让我和萧大哥一起回祁国,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就没走。这两天我一直在找他,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怀疑他遇到危险了。”
话说完,见对方神色依旧淡漠,宋芷顿感心虚,不由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来烦你,只是在这里,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话落,便是无尽静默。
两人各自站在巷子首尾,相顾无言,宋芷被他看得不自在,低头扯了扯衣袖。
看到她这习惯性的小动作,莫敖昶终究是不忍心,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见他如此冷淡,宋芷也不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他是如何打算,只能先行离开。
目送完宋芷往光里走去,莫敖昶融在墙头倾斜的阴影中,身上散发的阴郁之色比方才更甚。
回府之后,莫敖昶在书房独自徘徊了半晌,最终还是叫人前去探查。
暗卫顺着华明重的踪迹一路追寻,竟发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在长德宫。
莫敖昶心底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随即命人连夜递了牌子,只等天一亮就赶着入了宫。
“孩儿拜见母妃,愿母妃福寿安康。”莫敖昶依旧恭敬行礼,抬首对容贵妃露出一个笑来。
“昶儿快起来,这时候入宫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容贵妃正闲着逗鸟,嘴上热情的应了,脚步未挪动半分。
莫敖昶起身,在离她稍远的位置坐下。
这是莫敖昶知道身世后,第一次面见容贵妃,不免对她带上了几分防备。
“想母妃便来了,近来季节交替,秋意渐浓,母妃的身体可有不适之处?”莫敖昶回了话,暗中打量,细细瞧着她脸上的神情。
“还是老样子,药是一碗一碗的喝,半点不见好。”容贵妃抚摸着肚子,带着几分遗憾叹息。
两人虚以委蛇的闲聊了小半天,这才转到正题。
莫敖昶状似无意的问:“最近这两天,母妃的宫殿可还一切安好?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我听闻最近都城贼人猖獗,盗窃之事频发,很是担心。”
“哦?”容贵妃逗鸟的动作停了下来,嘴角上扬,透出几分诡异之色。
她突然转身,直面莫敖昶,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是想问那个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吧?”
“母妃!”莫敖昶豁的起身,惊诧于她的直白。
容贵妃掩唇轻笑:“想见他?那就跟我来吧。”
她似是终于卸下了面具一般,周身气势大变,往日的温婉被妖娆取代,扭着腰肢穿过蜿蜒曲折的庭廊,手中团扇轻摇,宛若闲庭信步。
她越是这般惬意,莫敖昶心中越是凝重。
将人带到偏僻的库房后,容贵妃轻轻踢了一脚角落里不起眼的花瓶,只见墙壁略微挪动,便显出一个暗室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