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小烦人精回来了!”手拿菜刀穿着围裙的吴奕乐听见钥匙转动开门的声音探头,紧接着他又看到……“九爷!你俩一起回来的?”
“你们俩跟哪儿碰见的啊——狗乐乐你能不举着刀跟人说话吗!礼貌吗!”话说一半的江佳夺过他手里紫微微、蓝哇哇的拆骨刀“咣当”一声扔在菜板上,“让你剁个排骨剁得跟狗啃的似的!快中午了料还没备好!”
满腹牢骚的佳爷情绪不在线写在脸上,狗乐乐不敢惹只好灰溜溜走出厨房,离远点免得战火烧自己身上。
他承认他笨,但是江佳今天就是心情不好,“问你话呢小烦人精。”理智告诉吴奕乐他姐不能惹就去撩闲他弟弟,“你俩一起去的?”
“一起?”正在腌肉的江佳抓住关键字眼大声反问,开玩笑说:“你俩上坟去了还是约会去了?你们俩是不是上厕所还得约个好日子啊。”
话题有些敏感得像是根刺扎进耳朵里,谢斯年蹲下解鞋带的动作突然停下,迟疑了一下继续一言不发地换上拖鞋接过吴奕乐手里团成一团的围裙,“你们歇着吧,我来。”
狭小空间里伸直腰板的谢斯年与他的眼神错开,李凡察觉出他久哥的窘境,“约一块儿怎么了,我俩一起上厕所你还要偷看啊。”他不温不火回怼,逗咳嗽说:“再说俩人一起上厕所怎么了,你上学不也找人女同学一起上厕所。”
“你小时候我什么没瞧过,说得跟你姐稀罕看一样。”
他姐今天怎么了?这人向来有仇当场就报了不会倒窖翻旧账啊,他久哥怎么得罪她了?瞥见他久哥茫然里有些窘迫,吴奕乐站在旁边看江佳摘菜表情也略微纠结……她今儿怎么了?
最为淡定的人可能是谢斯年,水池边拿起香皂冲水后打泡沫,洗干净后默不作声站在江佳身边开始研究这半扇排骨,掂量掂量剩下还没拆的说:“乐哥大方啊,买这么多呢。”
第六感准确的李凡就是觉得他久哥不太对,虽然看吴奕乐的时候笑了一下,但那种笑像是迎合,像是努力转移话题,就是很不自然。
这他能忍吗?绝对不可能!
“这次随便买了点,麻烦九哥多做几样——我们仨都爱吃,上回你给小烦人留的那几块同事吃着了还夸来着!”吴奕乐没心没肺动小九九找词夸奖。
哎这事儿不能说!
来不及制止的李凡张嘴欲说还休,结果发现他久哥正在盯着他,眼神里写着“我给你留的排骨还给别人吃”,“嗯,这回多做点。”谢斯年一手“当当”剁排骨,心里想说多给李凡留点。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小朋友分享欲这么强呢?
江佳找个停下来的机会,手肘轻轻碰旁边斜过刀往盆里归置肉的谢斯年,“狗乐乐问你俩的事儿呢,还没说上坟怎么回事。”
李凡站在他久哥旁边就等这个契机为久哥打腰提气,“我妈那地儿旁边埋的就是他爸。”话音未落时突然抢话塞住刚开口的谢斯年,“我俩酒吧认识之前就见过,第一次遇见就是跟那儿,我去看我妈,他去给他爸上坟。”
印象里的他姐直来直去,甚至某些时候反复无常——经常今天跟他故意炫耀爸妈领着她上公园碰见他弟弟和他爸了,明天跟没事人一样拉他回家一起做作业。是不是这么多年他姐还没变?还是好不了两天?
再一个她不佩服九爷么,怎么今儿个就愣往人九爷心窝子上戳?
“往后我俩就可以一起去了,我去看他爸,他去看我妈,反正怹早就邻居了。”半边身子挂在谢斯年身上的李凡认真地看向江佳回应之前的话,“再说一起上厕所这事儿——上学不都这样吗。”
点点头不作言语的江佳深吸一口气,酝酿已久的情绪仿佛在蓄力并寻觅突破点,“哎佳爷上小学有一回!”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吴奕乐察觉不妙见缝插针打茬,“快上课了没人陪她去上厕所,连提溜带吆喝非要拉着我,让我跟女厕所外头等她!”
三人齐刷刷看向吴奕乐,李凡和他久哥对视一眼一起瞟向眼圈泛红一脸震惊的江佳,李凡对他乐哥投以怜悯的眼神无助地摇头,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你都敢说?我帮不了你。
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吴奕乐还在原地放声笑:“那时候同学传我跟佳爷早恋!别人早恋上什么小公园烂七八糟的,他们传佳爷不答应我我把人佳爷追进女厕所躲着——哎错了错了!佳爷!这事儿我当年也是受害者!”
往前迈一大跨步抬腿就要踢他的江佳举起手怕手上腌肉的作料滴在地上,由于没有着力点狠抓了一把谢斯年的围裙,“去你大爷的受害者!我瞎我能看上你这么个玩意儿!”眼泪跟着通红的脸一起憋回去了。
被拽一踉跄的谢斯年忍住不笑,这时候谁笑谁可能要遭殃。李凡除外,李凡蹲在地上笑到失声,冷静一会儿后蹲在原地抱住膝盖抬头指指吴奕乐说:“你一说我想起来……你知道我们低年级怎么传的吗?”
吴奕乐一脸茫然,“你们怎么传的?变版本了?”
佳爷今天大度不打算计较,擦干净手拍李凡脑袋一下忍俊不禁吐槽:“跟狗乐乐一个德行吧你!”
李凡自顾自地解释:“我们低年级都传,说有个长得跟小豆子似的高年级学生躲女厕所门口往里探头!跟嫌门口味儿小似的!是不是就你啊!”低年级和高年级不是一个世界,“反正我小学六年就听见这么一个故事,我三年级你们五六年级——差不多就那时候!”
吴奕乐当场一拍大腿,这怎么时间线还对上了,“哎我怎么就跟小豆子似的了!是《霸王别姬》里那个小豆子吗?!”
他关注重点怎么有点奇怪呢?李凡向上伸手碰巧抓住他久哥有力的小臂,缓缓站起身说:“说你长得跟个姑娘似的,个儿还矬!”他久哥一面听一面余光瞧见他伸胳膊找拽的地方故意伸胳膊,碰巧就是个故意营造的默契。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像话么!”吴奕乐愤愤不平,“再说小豆子往后什么结局!他喜欢什么人我喜欢什么人!”
九三年上映的《霸王别姬》给了一代人深刻印象——小豆子长大后爱上了他师兄,“你他妈逼话真多!”话题即将陷入僵局之际佳爷挺身而出抬起小短腿要踹人,“再多逼逼一句你滚外面呆着去!别他妈吃了!”
“错了错了不说了!”吴奕乐两手挡着往后退,佳爷不让再提这事马上住嘴。
李凡发现了其中的微妙——名侦探柯凡似乎判断失误,江佳不是阴晴不定又讨厌谢斯年,好像她今天心情不好不是因为这个?
那更不对了,他默默看向谢斯年,一面肩膀留给他搭保持平静,另外胳膊明显更用力,神色平静显得五官线条冷峻起来……哎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呢就是说,他久哥从前喜欢过他哥们儿这种信息,不是谢斯年传递给他的?谢斯年也没有传递给别人?
很有可能,李凡转脸看见了冰箱上面放糖块的桶做出了最终推理——他看见全家桶上印着的肯德基老头儿想起来,谢斯年可能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那些隐秘的苦痛。
操,褶子了,错怪他姐了。
闹了半天进门儿时江佳说他们上厕所也要一起去就是句单纯的玩笑话,“久哥我们什么时候开饭,”此地不宜久留,李凡赶紧找机会溜,“我起太早走路有点多,眯一会儿。”
提及吃饭谢斯年赶紧四下打量,他一时有点迷茫——是赶紧做得了吃完再让他睡呢,还是磨蹭一会儿呢?对,“没着凉吧?发烧么?”谢斯年想起上次发烧的事情赶紧伸手摸摸他额头,拿捏不准又将嘴唇贴上去试试,感觉并没有什么不正常松口气说:“哦,还好,那你先去睡没事,基本半小时一小时你眯一会儿就好了。”
浑然没有感觉到被亲了一口,“没发烧,就是累了。”李凡赶紧找借口。
“那快去歇着,有你乐哥呢!”吴奕乐一拍胸脯说。
“矬子里头拔将军,”江佳白他一眼拿蒸锅接水,“显着你了!”
尴尬无暇顾及周围人的李凡一头扎进卧室来不及带门,趴在床上他在反思——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给他久哥争口?为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怕有人用“他久哥喜欢男人”这事儿来讽刺他?
他可能越来越在乎他久哥了,这种在乎让他失去原本得了绝症之后“旁观者心态”。现在,他又成为了世界之中的一员,契机是他久哥。
谜题酒足饭饱之后揭晓,“哎乐乐,你刚说小姨儿那地方和你久哥他爸挨着?”她一手握住啤酒罐冲谢斯年抬抬下巴。
“对。”李凡低声回应,“我妈先走的,二十来年了挺冷清——我也是长大了才总往那儿跑,去年秋天我……我得病之后去看我妈撞上的久哥。”
提到疾病他总会下意识闪躲,那是一件会让人觉得麻烦的事,他不愿意麻烦别人。只不过他现在有他久哥,久哥理解他为什么不治病,他不再觉得“麻烦”,能够鼓起勇气将这词挂在嘴边。
“今年清明前……”江佳抽搭下鼻子,指尖来回摩擦桌上因多年承接菜盘的滚烫而涨开的裂纹,不规则的触感使她努力转移注意力,“我跟我妈说要不要去看看我小姨儿。”
“我妈说不去,她妹妹死二十来年早就托生了,看了有什么用。”
“我就问那我陪乐乐去行不行。”提起前两天的事情江佳再次哽咽,手背抹一把脸继续说:“她说,有什么好看的,死了姨娘断门亲……”
“我说妈您怎么这么冷血,她说让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往后各扫门前雪。”江佳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如果她不知道李凡病了,李凡健健康康的,断门亲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结果,那是情感被岁月冲淡后的自然演化。“小姨儿人多好啊,她做的糊塌子比我妈做得还香,那她亲妹妹,她怎么这样啊……”她哭唧唧地抱怨,心意不被妈妈理解的她突然意识到,她会不会有一天在乐乐去世后……找不到他存在过的痕迹?
女汉子江佳落泪让吴奕乐不知所措,抽出桌上面巾纸递给她,“甭理你妈——乐乐永远是你弟弟,没事。”看对面两个不幸命运的当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俩不要受影响。
李凡错怪他姐了,跟他久哥一脸茫然地眼神交汇后,他心里萌发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姐,”端起啤酒罐探过身子跟她碰个杯,“兴许有天我就好了呢,我们都长大了,以后想干嘛就能干嘛。”
这句话像是时光机,每个人穿越回到那个“长大了就好了”的年纪,叫做憧憬的东西再次填满心房。小时候希望长大,希望顿顿有肉,希望可以只吃大米白面不用再吃划嗓子的高粱、玉米就能吃饱,希望有天天看不完的电视节目、玩儿不玩的游戏……
现在实现大半了,
“乐仔说得对。”他久哥马上附和与他碰杯,像做重大决定一般点头:“会好的。”
江佳被几个人认真地劝说逗笑,“反正你姐不打算嫁人,”解嘲地笑说,“真能让你好起来,你姐管你后半辈子都行!”爽朗的佳爷用碰杯的方式告诉大家她的情绪已经好了。
“乐哥顿顿让你有排骨吃!”吴奕乐连连点头跟着凑热闹。
“你真抠门儿!”她别过头去吐槽。
“顿顿排骨还抠门儿?您像话吗?!”
李凡跟他久哥看着面前俩傻子——他姐泪痕未干和乐哥吵起来,她们还像小时候一样,一个误会在不远的夏天用一根奶油冰棍就能解决。